他到底是如何看待爱丽丝的呢？亦或者说，在彼此相处的那些时间中，自己是否真的有打算去了解过“爱丽丝”，而非身为“圣女大人”的她呢？
在时间迟滞的最后一刻，叶歌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既然阿卡莉亚已经开口告诉他，那么他也不会无视阿卡莉亚的好意选择一意孤行。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有时候这种事情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试探就足够了——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困难。
在叶歌的印象中，爱丽丝总是如众人所期待的那般完美，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谈举止，自己很少能在对方身上看到怎样的错漏。可完美的人从来都不存在，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想，多半是因为装上了某种滤镜，以至于在看到这个女孩之前必须先经过这层滤镜，最后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不真切的。
但现在这层滤镜已经被少女亲手褪去，展现在叶歌面前的近乎是不设防的她。哪怕是叶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仅此一次的机会。若非自己恰逢其会在这时回到罗德城，恐怕也不能见到陷入如此动摇的圣女大人。
如今坐在忏悔室里的爱丽丝已经失去了母神的加护，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已经维持不住，仅仅是微微抿着嘴，透露出一股虚张声势的意味来。哪怕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是和爱丽丝相识已久的叶歌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动摇。
然而，会动摇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不完美啊……从写下那封信开始，叶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刻自然也不会再去瞻前顾后。对他这样卑劣的人来说，如果想要对付完美的圣女大人或许一点都不轻松，可如果是换成不完美的爱丽丝，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我并不是非要离开。因为对我来说，这里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家一样，刚才哈雷老师也劝说我留下来。”叶歌从灰色的时间中缓缓站起身，弯腰为爱丽丝沏了一杯茶，随后略显自嘲地笑起来，“老师费尽心思来教导我，期望着我能从他手上接过第七教堂主教的职位。说不定，我确实辜负了他的期待吧。”
“那就留下来吧。”爱丽丝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叶歌，好一会儿才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略显苦涩的红茶，“这不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但一位曾经背负渎职之罪的牧师是不可能成为主教的，更别说是罗德城的主教了。”叶歌摇了摇头，轻轻摸了摸身底下的沙发，“哪怕我愿意留下来，这间忏悔室也将是我最后的归宿了。到头来，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是辜负了哈雷老师的期望。”
“……”爱丽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叶歌，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她可以说“别在意”吗？不能吧。那又该说什么呢？自己是否又真的有想过，那些指责对叶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当初自己能处理的更圆滑一些，是否又能够令他不必感到如此愧疚？
“别在意，我并没有责怪你。你会指责我也只是出于本心，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谁都不必认为自己有错。”叶歌也端起红茶，不在意地说道：“现在，教皇大人已经撤回了对我的处罚决定。我可以继续作为一名正职牧师留在圣教里，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至于其他事情，我并不在乎。”
“那你愿意留下来吗？”爱丽丝带着某种淡淡的希冀，抬头看着叶歌。大抵是觉得这样的话语没有什么说服力，她捧着手里的茶杯，重新小声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为什么？”叶歌微微歪头，好似没有理解。
“因为我们是朋友。只有你愿意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陪我喝茶聊天，也愿意称呼我作‘爱丽丝’，而不是‘圣女大人’。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个而已……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爱丽丝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叶歌坦白道。
她总是以为，当初叶歌执意要离开卡伦城都是因为自己。既然这样，那就由自己来弥补这个错误好了。虽然说出这些话有可能会让叶歌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圣女，但比起这样的事情，她更不愿意看到叶歌再离开第七教堂。她甚至都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叶歌是因为自己才离开了第七教堂，哈雷主教已经不止一次看着以前叶歌的位置叹气了。
“朋友啊……是啊，我们曾是朋友。你愿意来找我，向我倾诉那些不顺心的事情，又或者是向我寻求建议。”叶歌默默地念着这个词，仿佛回想起什么，“其实我最清楚，你一点都不完美。只是想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所以才拼了命地让自己保持着体面。有时也会觉得，这个身份对你而言只是负担。可是，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啊。作为圣女，谁都不能去责怪你。”
“……叶歌？”爱丽丝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此时此刻，面对着曾经最了解自己的朋友，爱丽丝却得不到任何安全感。她好像被看穿了一切，全身赤裸地坐在对方面前，一如等待审判的罪人。但她是圣女啊，谁又有资格去审判她呢？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这样做而已。对你而言，或许还是圣女大人的身份更重要一些吧。”叶歌站起身，来到爱丽丝身前，将自己的茶杯放下来，“既然你将我们的友情当作如此廉价的东西，那又何必继续挽留我呢。”
“我没有……”爱丽丝张了张口，却发觉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甚至不敢去看叶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裙摆。
“当初，黄昏教会在罗德城附近的村庄降下灾厄，致使整个村庄都感染了瘟疫。起初，圣教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瘟疫，所以教皇大人将这件事交给我去解决，当作是我升任正职牧师前的最后一项考核。当时，你恰好也在第七教堂，听了这件事才想要和我一起去。”叶歌轻声说道，“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你要是不在就好了。”
“求求你……不要说了。”爱丽丝低声喃喃道。
“但是，后来去到那个村庄我们才发现，已经太迟了。所谓的灾厄是不可逆的，哪怕是身为圣女的你也没办法解决如此恐怖的瘟疫。随着感染的人数不断增多，那些暴徒甚至还会主动来攻击我们，所以最后我才作出了决定。”叶歌把茶杯翻转过来，随意地将里面剩下的红茶倒到地上，“就像是现在，我故意做了一件错事。你会责怪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