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高楼林立在旷野上，间或有黑色的人影闪过，衬着天边铁锈般深红的圆月，一道道异常非凡的沉重吐息声响起，接连不断地，渐渐清晰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陈方也正在和他身后这帮穷追不舍的怪物做着拉锯战，他极快地从一幢楼楼顶的围墙上跃起，再回头时，却看到那幢陈旧的楼身轰然塌陷，掩埋了许多那些通身漆黑，形状怪异的生物。
他本无意放缓速度，却在发现那些怪物依然会从废墟中爬出来，像蚂蚁一样倾巢而出后，他不禁也有些心力交瘁，足底的疼痛像在撕裂着他的骨肉一般，陈方即便再怎么想提高行动速度，身后的僻异人却还是慢慢地与他迫近。
他身上的保护机制早就已经达到了强制停止的状态。那些本来覆盖住他全身的黑色薄层已然开始分裂，不断破碎掉落，如同灰烬，从他身上匆匆飘然而下。
他的半张脸由于缺少防护机制，也暴露在这里的空气中，鲜血流过他额头和眼睫，钻心的刺痛传来，他的脸好似被人一刀刀划过，很快半张脸就已血肉模糊，他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回收计划失败!回收计划失败!”
“请立刻停止使用!请立刻停止使用!”
警告声猛的在他耳边炸开，陈方怵然一惊，转瞬间他脑中空白一片，只有本能促使他忽然回过身，迎着那些一跃而起的，身影甚至还停留在半空中的僻异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巨大的吼叫声笼罩着他。
他们没有五官，没有皮肤，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但是陈方在那一瞬间居然有些想哭。
他看见了那些僻异人头顶上凭然出现的，一张张泪水滂沱的脸。
在陈方还小的时候，基地还是一个充斥着绿意和无限生机的世界。
他那时一直跟着基地的一个底层工人生活，因此也从未坐着直升梯去往整个基地的最顶层看过。
陈方不知道绿叶和鲜花的样子，不知道夜晚和晨曦的色彩，不知道他自己从何而来，又应该去向何方。
他见过最多的是基地外方的落日，那时候他可以从搬运污泥的工作站中悄悄溜出来，登上那个椭圆形的玻璃建筑上的阳台，偷偷吸足一口空气，默默在心里描绘着那残阳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的。
那落日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基地头顶上的半边天，陈方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太阳中偶尔闪动的地方，它们银光熠熠的，像极了他梦中一块闪烁不停的玻璃。
有时看久了，他又觉得那太阳中的金色在不断流动，无端生出燥热感，空气也渐渐稀薄了起来。等到熟悉的窒息感袭来，他会头也不回地跑去基地。
他生活在基地的底层，那里常年都是一派拥挤的样子，陈方不知道基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却总会看见无数个和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因为进入了基地里而感天谢地的，嘴里更是念念有词，告祷的声音能够从清晨一直延续到傍晚。
也许正是因为人数的不断增多，基地底部有一天突然发生大暴乱，那时的陈方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他名义上的父亲紧紧牵着他，然而自己却因为缺氧在不住痉挛。
陈方小小的身体就隐匿在这密密麻麻的人腿之间，他茫然无措地想要抬头看看那个牵着他的人，却一下被人一脚踹开。
“呃!”陈方痛呼出声，所幸两人的手还没有松开。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有更多的伤害袭来，这些人像是疯了一般的大喊大叫，脚下更在不停的踩踏，他们每个人都在用力推挤着身边靠的死死的同伴，脸上惊恐的神情，嘴上不停地大口呼吸，呼救声此伏彼起：
“救命啊！”
“救救我!”
“我喘不过气了!”
陈方就这样在骚动的人群中不断承受着他人暴力的踢踹，他默默蹲下身，手上却依然没有放开。
他只想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陈方，陈方……”有人在不停喊着他的名字，陈方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躺在病床上，身下是洁白的床单。病床边站着两个人，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轮流喊着他的名字。
等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位穿白大褂的老者忧心忡忡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还不醒。”
他这话显然是对着病床上的陈方说的，随即他又很快转向对面的男人，带些探究意味：“是你救他回来的？”
这个男人身材非常高大，只不过全身上下都泛着金属颗粒感的光泽，显然，他是个改造人。
他的头部被一层银盔套住，连同他的面部一起，低沉的机械音响起，颇具震动感：“只是恰巧遇到，要不是接收到了他身上行动装备的紧急信号，他就命丧当场了。”
老者紧皱着眉头，继续问他：“这次是谁给他下达的任务？那块区域明明是重点勘守处该管的，为什么他一个清查行动处的反而在那里？这之中的僻异人有多少是高于A类的？季箐他他难道不知道吗？!”
老者说到后面情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担心和忧虑一并化作愤懑，他就差指着鼻子说道：“你们勘守处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这次强效剂能否量产一切都难说。”
“柳教授，”面对着这样盛怒的老人，男人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愧疚之意，他伸出一只手臂，小臂处很快就自动打开了一个小方格，而里面正放着一支药剂：“季处长说，你研发的强效剂似乎并不理想。”
柳易习的神色瞬间大变：“你说什么？”
“根据我们的测试结果，你所研发的强效剂并不能有效的在短时间内提高机械人的身体机能，而这种结果，不是我们花上如此高的代价所想要看到的。”男人波澜不惊道，他忽然从病床的另一侧朝柳易习走来，钢铁机械相互摩擦的“咯吱”声渐渐响起，柳易习早已没了之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恐惧。
“既然柳教授也如此发问了，那我们当然可以给你一个合理的回答，只不过在这之前，季处长还是让我代为问话，”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者，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微微弯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缓缓开口：“敢问柳教授，真正的强效剂，是不是早就被你注射进了陈方的身体里？”
柳易习嗫嚅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咚”地坐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