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异性搭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我还是回答了：“我出生在雄狮领，出生后便被父母遗弃在教会，我是被神职人员抚养长大的。”
雄狮领是神圣帝国边境伯的领土，常年被魔物侵扰，五岁时我被讨伐军征召，之后有幸回去过一次，但故乡却早已被魔物踏平。
这也是我敢吐露过去的原因。
我向艾莲娜倾诉雄狮领的一切，那里有深不见底的峡谷，日出时能听到魔兽的咆哮，那里是离前线不足二十里距离常人眼中的炼狱，但即使这样的地方也能够孕育和平。
即使它短暂如泡影，不触摸也会碎。
“要是没有魔族就好了。”
艾莲娜听完我的故事，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我低头望着地面，沉默的点点头。
如果没有魔族，想必我会成为牧师吧，毕竟修女早有意向，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带我诵读经文。
我如此想着，却听窗外雨停。
正当我准备起身离开，艾莲娜忽然开口问：“你知道吟游诗人吗？”
我一愣，随即道：“知道，吟咏英雄史诗的街头歌手。”
“地母神圣典里说，人死后会去往天国，但天国大门紧锁，只会接纳被现世之人完全忘却的灵魂，那些不被接纳的灵魂会被洗清记忆，前往下一个轮回。”艾莲娜背对着我，声音颤抖道：“我不想再作为某个他人，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我经历过的悲惨，你说，我能去到天国吗？”
我听完顿觉感同身受。
我没读过地母神的圣典，也不知道所谓的天国大门会不会被锁住，但艾莲娜对于生的恐惧却毫无疑问传达到了我心里。
她让我拾起了我一度忘却的情感——生的恐惧，死的诱惑。
一同在前线奋战的她肯定能理解死的诱惑，理解了死的诱惑的人又毫无疑问会对生感到恐惧。
大地、西风、山川、河流，被战场荼毒的灵魂，会恐惧这些景色。
多少次拿起剑，想一了百了，但最后还是忍耐下来，欺骗自己人生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在战场上立下足够的功劳。
“我们，从未想过那之后的事。”
我似有所悟，喃喃道。
“我们没有闲暇考虑之后的事情，都是活一天算一天。”艾莲娜低沉道。
拼死挣扎，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了梦想的帝都，然而梦尽头等待着的，是如蛛网般的阴谋，数以万计的战士们在谎言中死去，活下来的人领受虚伪的勋章，要么同化，要么被驱逐。
“我不想被遗忘。”我用全身力气止住心中奔泻的情绪。
我从五岁开始便在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骑士梦奋斗。
事到如今，能轻易舍弃它的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个骗自己活下去的借口。
我想活下去，或许是因为在我心中还有一丝期待。
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勇者消灭魔王后，我活在那样的世界，邂逅属于我的幸福……
艾莲娜转过身来望着我，眼眸中露出羡慕的神色：“有活下去的动力，真好。”
我沉默的看着她，这就是所谓的同类吸引吧。
在遇到我之前，她虽然麻木，可也没想过要去死，但遇到同样在战场上出人头地却做了不同选择的我，她就觉得人生晦暗无光，对既往的生活也感到厌倦。
我就像是男性的她。
“我要走了。”
我起身走出住所，这一次我很坚决，那一丝丝萌芽的情愫也被我抹杀。
“轰隆！”
走在大街上，我抬头望天，上方乌云密布，云中似有雷霆阵阵。
还要继续下雨吗？
我默默想，加快的脚步。
果不其然，还未等我走到城门口，又下起了大雨。
我继续奔跑，调头去往有避雨设施的广场。
我不能生病，在这个世界生病等同于自杀。
来到广场，这里人头攒动，人们身上都有些湿润，像是刚淋过一场。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聚在一起淋雨。
他们一些跪地祈祷，一些崩溃大哭，还有一些人居然在自残。
正当我想拉一个人打听一下时，一声大吼击碎了我内心的防线：“勇者死了！”
他说什么？
雨滴击打在头顶，我站在原地摊开双手，弯曲手掌蓄了一点，凑近一看，雨的颜色如天空般湛蓝。
耳边适时传来的彷徨的呼喊：“帝国马上就要毁灭了！”
“这一定是勇者大人的计策，为了引诱魔王军……”
“别傻了！蓝雨都下了！勇者已经死了！帝国也要完了！”
我找到呼喊的人，抓住他的衣领喝道：“不是有勇者死亡的先例吗！再召唤不就完了！？”
男人本想反抗，但被我的眼中的煞气震住，只得回答道：“勇者临行前将真相公布出来过一次，之后很快便被帝国隐瞒，我恰好是看见真相的人之一。”
“真相是什么？快说！”
“真相就是，帝国没有召唤勇者的次数了！”男人涕泗横流，“她是最后一位勇者大人了！”
“我想起来了！勇者大人离开帝都前设立了一个培训所，帝都居民不论身份都可以去学习勇者的剑术和魔法，原来他是隐晦的告诉我们需要自救的时候到了……”
一旁的女人说完后，捂住嘴哭泣起来。
我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连男人什么时候挣脱都不知道。
自人类有历史以来，一次又一次从魔族手中拯救人类的都是勇者。
打倒魔族，也一直是勇者的使命。
我虽也在战场和魔族拼杀，但总归只是作为消耗品消耗魔族，能真正击倒魔王的人只有异世而来的勇者。
现在，最后一任勇者死了，人类只有自己拯救自己了。
被拯救惯了的人类，还有拯救自己的能力吗？
正当我迷茫时，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转身一看，是艾莲娜。
她藏在雨衣中，亚麻色的卷发流露在外被蓝雨浸湿，灰暗的眼眸闪烁着仇恨的火光。
她在我耳边道：“机会来了，我们一起杀光帝国的大贵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