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11/3 15:42:52 字数:4239

长沙春雨如雾,沈府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人或讨一口茶喝,或借地歇一歇脚,还有不少特地来拜访的客商、士绅。那床垫的名声传出去了,自然有人上门来求购。

“沈员外,有礼了!我家父亲腰背酸胀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听说您这里有一种垫子松软无比,不知道员外是否愿意割爱。”

沈传文奔走在水渠和沈府之间,这长沙城中多少双眼睛看着,毕竟他可是长沙的名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关注的焦点。

“何谈割爱!张家侄子要,只管带一床回去,正好我这有一床刚刚做好的。”

外面板车进府,抬下来一张何驰改进过的茶香床垫,现在一切都只在实践阶段,所以何驰每一次投入的原材料都大不一样,这一床里加了藕粉和桑树叶,整个生产过程像做菜一样。来求床垫的人一上手,顿时能感觉到如羽毛一般的蓬松质感。

棉花、棉布都是奢侈品并不普及,要用棉花做出这么厚实的床垫,那也只有富甲一方的人才能享用的起,普通人能有一件棉衣穿一床棉被盖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而何驰采用的材料无非就是芒草、芦苇等等洞庭湖畔随处可见的植被,沈传文要是能接住这项产业,那就是多了一台印钱的机器。

“父亲!这是草纸和草垫的配方你千万收好,我已经在长沙逗留了七天,是时候该北上处理些事情了。”

这个女婿当真是个不回家的人,在长沙七天开了两项产业,却连沈家的门都没进过,吃饭也都是草草对付几口,自从那口锅架起来他就没离开过那道水渠的范围。

“你好歹吃个饭再回去。”

“还是不吃了,我怕进了长沙城就走不脱。如今这里的产业就全部交给父亲。我勘察了附近的地形,至少还可以立三道水渠三架水车,父亲只管准备好材料,我得空了再来替您把关安装。”

沈传文眼看留不下何驰,只能让管家递来一个木匣,里面是去年沈家的倒货赚的利润,差不多两百万贯银票塞得满满当当。

“父亲这可不行!”

“你当我是父亲,我也不当你是外人。我知道你在南阳郡支撑不易,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长沙不缺钱周转,你添置了这些进项,以后就是生钱的金鸡,为父只需好好运营一准叫它下金蛋出来。”

沈传文将匣子按在何驰手中,何驰想不收也不行了,以后大不了在长沙修几间温室回馈岳父把这账抹平了。

“父亲,我给你留两个人名和地址。等你这里生产有剩余了,让镖师押几床床垫去京城,那个叫常顺的那里少送一点,刘协那边一定要给足四床。交于此二人,也可以助父亲打开床垫的销路。”

光抹平还不够,还必须拓展销售端,要说生活奢靡还是京城最甚,啄春园就是个用得上床垫的好地方!当然也不能一味的只想着外销,刘协身边四个妖魔鬼怪,是何驰这个师父给他带去的考验,送点东西去催一催他看看能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想想真是令人惆怅,刘协借住在少府之中,如果何驰清算少家,这个借住多半是要被自己搅黄。而自己的家被炸弹炸的一塌糊涂也没人去整修,中书巷那两间房子想要住人也要先动手修缮一番。不过也不用等太久,刘协终究是要随太子巡览黄河两岸的,唐雨溪也是个文化人,在刘协身边多多少少能帮衬些,这床垫甚至可以带着行军,睡起来总比稻草舒服。

何驰一边沉思一边留下常顺、刘协的姓名地址之时,几个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叮铃!”

一串脚铃声让还没挂笔的何驰猛然回头,声音的主人踏着一双精致的鹿皮靴,一身穿着白苗衣衬得整个人白得发亮,暗银色的脖圈套着,精致的小脸上藏着一抹阴冷。勒依娃常佩的那块特使腰牌就挂在她的腰间,此人的个头比曹纤还略矮些,不过人家这才十二岁的年纪,以后说不定能直接过度发育长成参天大树呢。

将写着人名和地址的纸交给沈传文,何驰决定会一会这个带着三分敌意的来者!

“这位姑娘,脚铃应该戴在脚上才对。”

“真是可惜,这脚铃的姐姐已经没有脚了。”

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黄蜂尾后针,青蛇口中信,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沈传文听这苗女一句话头皮都麻了,两边护场子的刀客齐齐聚拢过来,女子身后也跟来了两个带刀的苗族战士。两方对峙竟然气势持平,沈传文疑惑的看着何驰,这何驰的锐利要是显露一分对面三个苗人都要退避三舍,但此时何驰竟是一脸的不防,专盯着那十二岁的小妮子,脸上露出了微笑。

“余福!你在想什么呢!”

“好啊!想什么来什么!”

何驰兴奋的笑了起来,反复打量着面前的小苗女,满心的欢喜根本掩藏不住。

“你犯浑了是不是!”

“岳父别动粗,伤了这位姑娘我可不答应!”

“你!”

“哎哎哎……我中立,岳父有话好说,这小姐姐可是苗疆特使咱们和气生财!”

何驰说着往两方中间一站,嬉皮笑脸、低眉顺眼、点头哈腰活脱脱一个弄臣的模样凑到那小妮子面前说道。

“小姐姐,小娘娘,小姑奶奶。”

何驰叫得一声比一声肉麻,那两个苗疆刀客都往前一步护住了这个小丫头,但何驰还是钻着缝的给媚眼,连两个壮汉都挡不住她。

“果然是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色中饿鬼!我只负责传话,你的婆娘阿努吉快不行了,断了两条腿在寨子里快死了。”

“竟有此事!”

何驰故作惊讶,沈传文气过之后突然想通了,这何驰绝无可能突然疯癫起来,这苗疆女子明显来者不善,刚才初见时锐气十足,现在却被何驰压着一分一毫的气势都没有了。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何驰只是装得低眉顺眼,却在不知不觉中夺回了主动权。

“你好歹也为她挨过王毒,如今赶去也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要去!要去!这样……我现在身份特殊,小姐姐你看我两方官印挂在身上,这一个叫什么山南东道总督事,这另一个叫什么荆州刺史!让我去禀明圣上,带着太医去苗疆给阿努吉治病,带着荆州五十万大军迎我的女人出苗寨!这张唯栋是扬州刺史,也是我的旧识啊,我立刻让他调集扬州水师来!”

小苗女急了,双目一瞪喝道。

“等等!”

“等不得!”

小苗女推开两名侍卫,往前追了一步喝道。

“等等!”

“都说了等不得!”

小苗女一亮短刀,怒喝道。

“你耍我!”

“对!而且你中计了!”

何驰立刻沉下脸来,一声回喝竟然震落了小苗女手中的短刀。

“你挂着苗疆特使的腰牌,居然敢在刺史面前亮兵器!你们苗疆诸部是要向昭国宣战不成!”

沈传文一挥手,连同正在熬纸浆的工人都举着耙子、竹子围拢过来,何驰一露气势,眼前三个苗疆人哪里能招架的住。

“大家不要紧张,这小姑娘不懂规矩,不要动刀动枪,让我管教管教她。”

这何驰是收放自如,但是沈传文一行人就十分尴尬了,众人大眼瞪小眼,沈传文也不敢不防,下令撤开一个口子,对方毕竟是特使,真的动起手来伤了他们还是一份大罪。

“你!你算计我!”

“别生气嘛,这位小姑娘别生气嘛。我何驰才值几个钱,只会好吃懒做、追花逐月,你把我赚去苗疆,十年之后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孩子,到时候你们苗疆干脆叫何疆算了。”

见小苗女的锐气完全钝了,何驰脸色一阴,先发一声冷笑,再缓缓开口道。

“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阿努吉的死活我不关心,不过是我在外面许的野婆娘,你看我都是荆州刺史了还会缺女人吗?你们苗疆有了什么难,或者要什么东西,那你们规规矩矩的来要。干什么拔刀子呢?”

何驰冷脸一收,又换了一副笑脸,那小姑娘眼泪都挤出来了,当真阅历浅没见过这样变脸的人,说出口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都辨不清,这任谁来都要畏他三分。

“怎么软语恫吓都经不住?谎话都辨不清?你干脆你拜我为师吧,刚才那段话明显是假话!”

何驰一抖衣袖,肃穆威严端着正气恢复了原状,直接给面前的小女子上起了课。

“你手中拿的的确是阿努吉的脚铃,我听着铃声立刻就回头,明显是关心则乱。你不咬死了阿努吉在你们手里,反而被我两下嬉笑逗弄漏了怯。就像冲出城的军队与敌人交战的军队要往回撤,这如何能撤的回去。这个时候就算敌人对你又搂又抱,你也不能露怯,否则计就败露了,说谎就要说到最后一刻,哪怕这人知道真相,也要说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没有使毒计的定力,就不要使毒计。诱我去苗疆别说一个阿努吉,你随便说勒依娃、唐卒、勒羊儿这些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遭了难,我也会跟你去,只要你的谎话说得够真,把这条命卖给你有何不可。”

女孩见计划败露了,擦了眼泪带着两个护卫要走,何驰步伐极快,三步绕到他们正面,袖口一卷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何驰,你要做什么!”

“姑娘留下吧,阿努吉说过带个妹妹一起过门,她看中了谁便把脚铃送给那妹妹,你一准就是她送来给我的好妹妹,为兄勉为其难把你收下,以后我保证与阿努吉一般对待你。”

“淫贼!”

“哎!这可是阿努吉当面对我说的!”

两个护卫要拔刀,何驰一提官印,现在是正面有官印,背面有沈传文的一队人,进退失据。

“何驰!大淫贼!”

“某不是淫贼,这是在教你。这局面你要如何破?”

“你说谎!”

“对!是说谎!而且人人都知道我说谎,但是知道我说谎这局你也破不了,你身上有嘴但是我的话可信度就是比你高!你我都是骗子,你我说的话都是谎话,但是现在这里的人站你还是站我?”

“……”

小苗女低下了头,思考着如何破局,何驰见她开始动脑子了,心中甚是欣慰。只叹孺子可教也!

“哭!”

“哭?”

“哭也是说谎,而且你是小孩子!你此时腹背受敌,论武力你打不过,论智谋你有所欠缺,论才学更是一塌糊涂!但你可以哭,放肆的大哭,什么都不要说就是哭,哭到嗓子哑了也要嗷嗷的哭!这样我们就算把你带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一众人认为我们是在恃强凌弱。你在哭、你在说谎、不要说多余的一个字,但是别人就是不会信我们说的话。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认为你是受害者,到时候我就算亮出官印也无法自证清白。懂了吗?”

小苗女点了点头,何驰退到一边让开道路,小苗女带着两个护卫缓缓从何驰面前走过。

“提醒你一下,我既然能教你,也能反手治你,下次交手最好想清楚……”

小苗女朱唇一咬,双手一扑抓住何驰的衣袖左右摇摆,这不服输的劲头让她不甘灰溜溜的退走!

“你说得对!阿努吉说过要让我来服侍你!”

“可笑!”

何驰抓住小苗女纤细的手臂反手一拧,吃疼的小苗女挤出两行眼泪,正要哭号何驰往她嘴里塞了一把干粮饼的碎渣,然后拿过一旁的草绳的,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小苗女反手绑了起来。

“你想拜师还不够格呢!至于苗疆的事我也不问,总之给你个退路,只要不是影响两国关系的事,你们都可以通过我呈报天听。这些是真话,你听明白了吗?”

小苗女两口咽下满嘴的碎渣,正要说什么何驰又拿过一根草绳摆在她的嘴巴前。

“听明白就点点头。”

小苗女点头,何驰也是干脆,一下撤了绑手的草绳将她放开。这现场教学属实让沈传文大开眼界,何驰真是手把手教啊,这苗疆小姑娘也是个狠辣的货色,年纪轻轻说谎已经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要是谎言再完美、再用心一些当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至于其他人更多是看热闹的,这等大奸大恶的计量,有几个人能领悟其中精华,看着三个苗人走远,何驰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草绳陷入了沉思。

“怎么忘了问她的名字!”

突然一个激灵,何驰这才想到还不知道这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不过看这身行头和随行的护卫,这姑娘在苗疆百寨中的身份自不会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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