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11/23 2:24:56 字数:3577

“娘子糊涂啊,你来这深渊里干什么。”

曹纤根本不管何驰说了什么,端过药汤吹了两口递向何驰说道。

“来都来了,一家人死也死一起,夫君先把伤养好再说。”

伤!说到伤何驰已经浑身是伤了,一月的伤还没好透,现在又被人开膛破肚。因为身上带伤不能洗澡,所以只能让唐莹每天拿着手帕一点点擦拭。何驰伸手接下药碗,唐莹拿来了软枕头垫在他脑后,艰难的抬起头将药碗里的药汤一口喝光,一股难言的苦涩让何驰肠胃翻滚。这药是良药,就是太苦了,每天喝完药汤后这药味还要残留两个时辰,不好容易嘴巴里的药味淡了下去,下一碗药又要来了。

曹纤接下药碗,正要说话却见何驰正视自己便不动了,家中正主还是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如今这般姿态定是有要紧的事说。

“曹妹妹、唐姐姐先出去一下,既然你把人带来了,也省的我南下找她。”

曹纤的视线半转,她知道何驰说的那个“她”是巧思宁,既然何驰开了口她也就不能留在这里。巧思宁终究是何驰的丫鬟,何驰要差遣也轮不到曹纤说话。何驰微闭双眼等着曹纤和唐莹退出房间,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确定两人走远了,他才缓缓的靠着双臂支撑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要动,你不许动……”

何驰一个缩手的动作表明了两人之间的隔阂,这层窗户纸总归是要捅破的,捅破了窗户纸夫妻可以照做。

只要何驰尽忠,那么至少在大行皇帝嗝屁之前,一家人的性命可保无忧。何驰想的事更加深远,万一天子嗝屁之前太子就嗝屁了,整个昭国要重新立储,又或者皇帝废了太子留遗诏要另立储君之时,巧思宁就会成为一个定时炸弹。与其到那时候孩子的娘亲拿起剑来杀自己的孩子,不如就趁着现在亮一亮自己的底牌。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何驰顺着床沿让身体慢慢滑到地上,单膝跪着气喘吁吁,脸上一片惨白又如何,天子佩剑未收权当交代后事把。

“好问题,真是好问题。”

何驰艰难的换了一口气,勉力支撑着身体看向巧思宁说道。

“我知道女侠一直忠于天子,我也没有额外的要求。假如有一天何家触怒了天威要遭遇灭顶之灾,女侠只可旁观不可动手,至少不要亲手杀自己的骨肉。”

巧思宁缓退半步,何驰缓缓伸出双手去抓巧思宁的手,他重伤在身这动作自然是极慢的,巧思宁没有躲、没有让,何驰伸出去的手走到一半时突然没了力气猛的往下一垂,当他的两条胳膊如柳枝般飘落时巧思宁接住了他的双手。

“你骨头痒是吧。”

何驰头都抬不起来,虚弱的笑着回答道。

“娘子如此美貌,夫君骨头和皮都在痒……”

思宁轻轻放下何驰的双臂,走到他面前侧面蹲下,左手扶着何驰的后背,右手穿到膝窝里,将何驰从地上一抱而起,手中这个人轻了好多,这重量撩起了她心中哀伤。何驰的脑袋耷拉在思宁肩头,两只眼睛盯着那胸口的肚兜边缘,脸上煞白却依然露着色眯眯的笑容,这一切都被思宁看得一清二楚。

“没让你看过吗?现在好好躺着养伤。”

巧思宁稳稳的将何驰放到床上,伸手去拿被子时,何驰的缓缓抬起的手摸向了巧思宁的小腹。

“等晚上我来陪你,现在老实一点,别让人心疼。”

“你们还是别来陪我了,唐莹天天陪着我睡一起,反而对养伤没有半点好处。”

“原来你还知道,我以为你只在豫章时那样。”

巧思宁轻手轻脚的盖好了被子,何驰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三息之后疲惫不堪的他就已经沉入了梦乡。伤上加伤,虽然药石调理能慢慢养好,但这需要大半年的疗养,这半年真的不能再出一丁点的事了,否则轻则残废、重则入土。太医都说了一月受的风寒和伤势尚未痊愈,现在又伤重流血甚多,能活用补血丸和汤药抢回一条命来属实不易了。

巧思宁出门见了曹纤,两位夫人心照不宣,曹纤知道巧思宁一定有秘密,否则何驰不会动不动就把危险的事交给她去做。既然何驰没有明着告诉曹纤,那曹纤也不想去深究。就像阿努吉一样,她是不是苗女,有没有苗疆的背景这并不重要,她是何驰的妻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来了一回,何驰三天养回来的体力全部交代了出去,李福回报之后皇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真是怕何驰一个撑不住残了、死了,铁凿子钝了还能磨,人要是没了真就没有第二个能补上来。奏章太多一批就批到了中午,草草用过午膳后皇帝带着李福就往东宫去了。

最近太子为了东巡的事也是在竭尽全力准备着,纵使他只是个挂名的统帅,纵使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他去操心,但十岁的孩子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准备放眼看世界的时候。也只有何驰敢说那种打击太子的话,什么大奸大恶的御民之道,竟然如此不加修饰直接说出来!

何驰所言固然都是实打实的现实问题,可皇帝并不想让太子过早钻于心计、熟于御民。说穿了皇帝让太子东巡为的是借机广播恩德彰显皇家威严,求的是一个贤君之名。所以这些后方的调略问题不宜说的太明白,出了问题自有官员去分批解决,不会让太子去挑重担子。太子只有十岁,他应该借着这次机会出去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就算东巡的效果不理想,天子也不会对这大儿子追责查问。

可是何驰求的不是一个名,他更想让太子实打实的参与进这次东巡中去,处事的立场不同,考量也就不同。一个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一个是站在田地里的赤脚汉。其中施政方针和具体行事从现在起就有了明显的偏向性,若何驰所料不错的话,之后这种偏向会越来越严重,如果还有其他势力推波助澜,自己很可能就变成“何氏弄权”四个字永载史册。

“钱伯义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伯义你跑东宫来干什么?你又是怎么到京城来的?现在春耕时节你怎么可以离开常州?!”

万岁爷空降三个问题,钱伯义自然是个精明人,看万岁这架势一准就是受了气。故而小心谨慎的跪着,脑袋低垂细声细气的回道。

“微臣是来送坏消息的。”

这报喜的时候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报忧的时候可不就要找个人去京城听候发落嘛。钱伯义也是无法,沈桥那边乱作一团,最近苏州起了好几伙匪盗,张国栋派遣扬州兵丁剿匪。常州、湖州边界已经沿太湖戒严防止匪盗流窜,现在张唯栋在常州总督剿匪事宜,那上官挤走了下官,钱伯义这个下官自然就被差遣成了信使。

“不就是几个匪盗嘛,这算什么坏消息。”

钱伯义先说大的坏消息,如果匪盗都算不上坏消息的话,那么试点失败就更算不上坏消息了。听着天子这么说,钱伯义心中落了石头,再报。

“万岁让三郡试点,这……”

“奏折朕看过了!无能!”

钱伯义一怔,这万岁的态度不对劲啊,难道在万岁眼中损失那些种子才是坏消息?

“张唯栋也是瞎紧张,朕都已经给了他兵符,打几个私盐贩子还这般蹑手蹑脚!就是因为匪患闹得百姓们不得安宁,试点计划才失败的!”

“万岁明察秋毫。”

“那你来东宫干什么?”

“是太子召微臣来的,说是了解一下扬州民情。”

这太子可真是会举一反三,试点失败的内部问题,大行皇帝怎么会不知道。

当地盐枭、地主、士绅极多,他们当然不希望农民改种其他作物,大豆和花生这两样的收购价格不好控制,尤其是这花生许多农民见都没见过。弄些“匪患”出来刺激一下百姓,百姓一害怕自然就把手里的值钱的种子卖给了当地高价收购的人,统统化作钱财落袋为安,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连皇帝都知道这个时节兜里有钱、缸里有米才是硬道理。

大行皇帝越想越气,何驰假死固然可恶,但是自己攥着广陵、苏州、常州那么多谋逆之人的铁证。要不是真的顾及扬州各郡的兵源,一个个轮着株连九族,在三郡割一遍“麦子”,今年也就省心了。

扬州盐枭、茶枭、布枭已经是老大难问题了,从天机大帝时起就一直是割不完的野草!

杀了又起,起了又杀,而且往往是一村、一乡、一镇的亲族聚拢起来搞事。杀伐最狠的时候并不是朝廷去平乱剿贼,反而是各路枭雄为了抢夺市场自相残杀。张唯栋的官兵好歹要顾及到自己的体面为长治久安考虑,沿路安抚百姓诏安匪盗杀伐反而是最终手段,可各路私盐贩子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怎叫一个狠字了得!

有史料可查的最严重的一次,是湖州两镇盐帮杀到丹阳郡去,结果湖州盐帮和丹阳盐帮就在一片地里持械互斗,两千人多人厮杀了一个时辰,两边陆续有人率援军赶到故而难以分出胜负。丹阳盐帮帮主杀红了眼率部下反杀到湖州去,占了一村直接屠了一村妇孺,最后甚至与赶来的官兵厮杀起来,三方混战五天整最后波及五县死伤万计!因为此次事件而追责的人达到三万人之巨,百姓皆称“盐灾”,其中首恶就惩办了七百多人,宽赦了轻罪的三千余人,其余从犯全部迁山西充作开煤用的罪囚,涉及其中的五个县令和三个郡守全部发配边关。就是这么大的手笔,不到三年盐帮又起,依旧是厮杀不断。太湖里不知道填着多少帮派纷争、江湖故事,其中关于暗算、串谋、毒害、杀戮等等诸事精彩至极,积攒起来足够写上十几本小说。

太子才十岁,何驰深不可测,这大儿子万一被何驰教出了心机和城府,以后学会了拿捏弟弟们就糟糕了。当皇帝也挺纠结的,很想自己的儿子能干些,又不想让他们过于能干。太子就是天子之下第一人,随时可能接管天子之权,这可不是普通百姓的分家过日子。一个人是天子,其他兄弟有几个人能善终,就是大行皇帝登基时都软禁过几个皇亲,为了江山稳固权力交接时的明争暗斗又岂会与外人道也。

想了好久,天子才看着钱伯义开口说道。

“既然来了就随朕进去吧。”

钱伯义额头磕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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