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3/11/29 1:01:29 字数:4818

礼部!原来这里就是礼部!

整个地方散发着书香,架阁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大部分都是类似账册的流水账记录,有些重要的还用厚锦大袋子包着,袋口还用绳子系上了挂上了编号牌子。

曹纤轻手轻脚的走到礼部尚书的那张大桌旁,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自己,动手挪了挪却发现这木头异常沉重,曹纤根本挪不动它。既然挪不动曹纤就不挪了一屁股坐上去,这一坐曹纤顿时矮了半截,自己的肩膀才将将高过面前的桌案,屁股再往后一挪双脚已经离地了前后前后晃荡起来。

曹纤身上的这套“官服”也不是正经的官服,她全身真正官员所配戴的东西只有这条腰带。这袍就是一件普通的紫袍,还是皇帝专门从宫中成衣间里找出来的,预备着给某位小公主在外出或者秋围时穿戴。

公主不是重点,小才是重点,曹纤往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坐,整个人顿时缩了一圈,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串脚步声传来。少谦带着一众官员进入礼部,跟在少谦身后的事孔秀、田有为还有一些曹纤现在叫不上名字的人。其中有两个曹纤还有点脸熟,应该是经常往襄阳跑的官员。这兵部都往曹庄打白条,礼部又怎么能免俗,曹纤若是去六部走上一圈总能撞上几个脸熟的。

“少谦参见锦襄乡君!”

少谦还挂着太师的名头,只要他这名头不摘,就永远是礼部资历最深的元老,换句话说只要他在礼部一天,许伯温、田有为、魏炅就永无出头之日。皇帝既然已经称曹纤为皇妹,那就是正经的公主。圣旨上写得都是陆纤,皇帝认了这国姓妹妹,再加上这些年曹纤收下的那堆白条,现在六部之中反对声浪极小。当真应了那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大行皇帝当然是事先和柳成打过招呼的,不过那柳成的脑回路着实让大行皇帝震惊了一回。两人足足掰扯了一夜,皇帝回来都失眠了!

柳成赞成对曹纤的封赏。

柳成反对对何驰的封赏。

柳成赞成曹纤代任礼部尚书。

柳成反对何驰的妻子代任礼部尚书。

柳成赞成曹纤受封国姓,并且赞成以公主之名代任礼部尚书。

柳成反对何驰的妻子以公主之名代任礼部尚书。

“柳卿何不言明!难道你要何驰写一封休书给曹纤,你就能点头对不对。”

“妻无大错不可休,况且曹纤广有美名,何驰休她实乃不世恶名一桩。”

掰扯到了今天,下了朝到了闻政殿,两人还在就这个问题进行拆解分析。结果都已经敲定了,柳成也没有当面提出反对,可是这道理总要说明白!皇帝也不想以一句“朕是天子”强行压服老臣,柳成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皇帝听得云里雾里,柳成自己都拿捏不住各方的尺度。

柳成退去,皇帝又把钱伯义拉到了闻政殿,这桩事就是一个心结,一个皇帝都做不到上下皆服。这不是给何驰看笑话吗?

“罪臣……”

“行了!朕问你,柳成到底在想什么?从昨天晚上和朕争执到了刚才,还是拉着冷脸走的。”

钱伯义身穿粗布衣服,官服都已经交还了,此时正打算离开京城南下去接结发妻子,谁知道皇帝一个传召将他召到了闻政殿。

“柳大人应该是想说琴扬公主是个最好的人选,是何驰之妻而且未嫁,今后只要以出嫁为理由让她离了这个礼部尚书之职就周全了。这样宫内、宫外都不会说闲话,这样可以稳定朝中臣子之心。”

“那他直接说不就行了!”

“万岁恕罪,柳大人不敢说的原因可能是,吃不准琴扬公主是否真的会嫁给何大人。”

“朕很难说话吗?”

钱伯义颤颤巍巍的回道。

“罪臣回万岁的话,万岁以雷霆手段清算尤、鲁两家余党,又让何大人操刀将南阳郡平定。柳成可是剩下的最后一个老臣了,一起走夜路的时候虽然争争吵吵,但人多不会觉得害怕,现在轮到他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难免……”

任何行为都有其后果,柳成也不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

首先要公主代班,宫里就有一个现成的。皇帝提拔曹纤,那么琴扬是不是不准备嫁出去,这事有不能明着说,一旦挑明了会不会像田有为那样,皇帝究竟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皇帝夜里登门拜访,开口就是一个六部尚书的事,这是试探还是商讨。要是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了,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结果?

万幸少谦回朝了,要是少谦不回朝,估计柳成都要寻个由头乞骸骨还乡了。现在朝中两位老臣只有他一个还握着实权,怎么可能不小心谨慎些。

总说农民会青黄不接,朝臣也是青黄不接,有资历的躺平,想上进的没资历。何驰这三年实绩一大堆,但是若论资排辈从科举开始一步步登上来非得再熬十年不可。柳成可是最后一个老臣了,这根国家支柱要是撤了,全部的压力都会来到皇帝身上。

何驰听着来客的脚步声“蹬蹬”踏入室内,一歪头就看到那身刺眼的亮黄,索性挪开眼睛不去看那扎眼的东西。

“万岁你好闲啊。”

“何驰你放肆!”

何驰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听到皇帝身后还有一个脚步声,便侧了一下脸看到了穿着粗布衣服的钱伯义,他有些好奇的问。

“钱大人又犯了哪条王法。”

钱伯义作揖回何驰的话道。

“回何大人的话,罪臣包庇妻子,结发妻乃是豫州桑氏之女。

“好嘛,又多一根稻草。”

何驰闭上眼睛长吁短叹,皇帝向前一步,好奇的问。

“什么稻草?”

“稻草啊,就是一根一根稻草。起初是一捆,逐渐加量就是一车,最后车子装不下了,拉车的人不干了。万岁您说是那人偷懒,还是他车上的稻草太多了?点点滴滴一根一根,变化总是在积累的,朝廷之中每个人心中都有稻草,有的人脚步轻快稻草没那么多,有人的脚步沉重总是小心翼翼的那他身上的稻草就太多了。如果最近有朝臣开始小心翼翼,就说明万岁压的稻草太多了,一下子十五根稻草压在众人心头,加上我在南阳郡清算的那些,短时间内负担太重车子已经到了极限。又出了当街袭杀国舅的事,引发的猜疑还没有消停下去,百官心头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这样的精神压力累积下去,很多官员就会畏首畏尾,敢于担责的人就会越来越少。反正什么事都是万岁定夺,自己也懒得去动脑子,动了脑子想了办法万岁不认可还要捞一个罪名在身上。敢问万岁,递到您面前的奏本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找地方坐吧,唐莹奉茶……”

何驰的声音有气无力,他想要撑起身体,但是动了两下却发现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继续仰面朝天躺着大口喘气。

“朕听太医说,你不喝麻沸散,每天挺着疼痛,夜里只能浅睡一两个时辰。”

“喝麻沸散沉睡三个时辰谁不想呢,但是一闭眼一睁眼一个国家没了,我还敢睡吗?反正我每天都躺在这里,什么时候安定了,我自然也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你的意思是说,京城还没安定。”

何驰努力的摇了摇头说。

“非但没有安定,反而已经危如累卵。外面的人暂时压住了,但天机殿那辆大车子已经压得走不动了,需要卸掉点稻草,才能继续往前走。”

“怎么卸。”

“选秀、大赦、召会哀牢王、楼兰王和苗王。选秀拖得够久了,不能再由它卡在那儿。大赦安抚那些只有小毛小病的人,不要让他们因为牵连进党争而落罪,有人被迫卷入党争完全是为了求一个自保,现在三党俱灭,这些人空受着这无妄之灾。万岁之前让我看过堆积在都察院里的参奏我的文书,其中很多人都是被迫写的,从他们的行文就看得出来都是一套模板,囫囵话说几遍也算一篇参奏了,没有结党撑腰好多人都没有底气。三党气焰鼎盛之时,万岁都坐不稳龙椅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何驰你大不敬!”

何驰哼笑两声,完全不理会大行皇帝的怒火,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将所有卷宗一把火烧尽,言明既往不咎,能烧掉多少稻草就烧掉多少。至于那哀牢王是我未来岳父,可以让他以探病之命来看我,把他请来哀牢就丧失了领袖。再多请一些哀牢的勇士,举办来个比武大会,弄些钱财、牛羊作为彩头吸引他们过来,这样他们的军队也会失去一些主心骨,如此一来哀牢聚拢士兵和出兵的速度都会大打折扣。自古忠孝两难全,这句话要灵活变通的看。”

何驰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等他再开口时气都短了三分。

“楼兰王是我岳父,既然是比武来的人越多越好。不过他作用与哀牢王不同,让他在中原好山好水多多游历一番,再赏赐带土特产以示恩宠,他是扎在关中背后的一根刺,关键时刻可以牵制关中诸王。若能把哀牢王请来参加比武,那苗王一定也会来,毕竟两家是死仇,而且苗王更怕我们一顿协商之后共分乌江。苗王一来苗疆的内战就能消停大半年。至于那个苗王我不感兴趣,小圣女能来的话努力一下兴许能把她留下。叫苗王来参加比武就是单纯寻哀牢王的不痛快,他们打起来闹了矛盾,他们对昭国的敌意就淡了,他们相互拉扯是他们的事,万岁只管做和事佬。随后静观其变,可以坐下来谈的时候尽量坐下来谈。”

“你到底师承何处?”

何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半闭着眼睛喃喃的说道。

“经天下为略,知人心为谋。少一样都不成谋略,天子心中有天下事,视群臣为棋子分黑白、分可用、分可弃。但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啊,百姓百姓就是百心百心,更缪谈文武百官……,他们奸诈蠢恶,他们仁义忠勇,也是一个个人。是人就会有私心,是人就会有欲望,既然是一个人谁会没有惧怕,天子都有惧怕,百官又如何不惧。万岁用曹纤为什么没人反对,不是因为她的国姓,也不是万岁您的圣旨,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暖人心的味道,冰冷的天机殿好久没有这股暖意了。昭国要让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来顶天,文武百官们……堂堂七尺男儿们……羞愧难当啊。乘此机会让他们罢兵止戈抛去过往,重新振作起来为国……效力……”

何驰的眼皮有打起架来,皇帝站着不动,钱伯义也站着不动,唐莹推门进来发现何驰已经沉沉的睡着了。三人在床前站了好久确认何驰睡熟之后,皇帝才带着钱伯义从厢房里退了出来。两人在太医署前院站定,皇帝回头看了看那两名尽忠职守的扬州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钱伯义。”

“罪臣在!”

“你别回常州了,到中书省领圣谕,去豫州收拢所有被圈禁人员,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南下,路上一应调度由你负责调度。虽然是流放,却不以流放论处,先把他们安顿在南阳郡,你给我管好了那些人,朕不会容忍他们第二次!”

“钱伯义谢过万岁法外开恩!谢万岁!”

皇帝先行一步,钱伯义后一步出门,何驰躺在床上闻到药味,胃里顿时排山倒海,一股抗拒感油然而生。被药汤催醒的他痛苦不堪的看着唐莹手中的药碗,皱起了眉头。

“才吃过药……”

“已经吃过三个时辰了。”

何驰环顾四周,发现皇帝和钱伯义已经离开了,有些好奇的问唐莹。

“娘子在外面可听说钱伯义是什么原因被罢免的?”

“听说是被同僚告发了,本来都察院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桑家女,他自己说出来的,接着同僚就去都察院告了。”

“这就对了!”

担子太重,现在人人自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怕祸及自身。何驰思考了两息时间,翻过身对唐莹说道。

“你去追一下钱大人,他没有马骑现在还没有走远,就说我有点话要对他说。”

“夫君还是好好休息吧。”

何驰端起药碗盯着唐莹,唐莹不好意思的垂下目光轻轻应了一下,转身跑出厢房追钱伯义去了。好不容易将走出太医署百步远的钱伯义追了回来,一进厢房钱伯义就冲着何驰跪下了。

“钱大人请起吧,我刚才失态了。叫你回来,就想问问万岁如何处置你的?”

“万岁让罪官去处置豫州十五户圈禁的官员及其三族,这几千人虽然是流放,但是一路上不以流放论处。万岁说先把他们安排在南阳郡,不知道何大人打算把他们安排在何处。”

“区分开来,老弱、幼童直接送去江夏,交由谢云流负责,让他们落户在江夏,并叮嘱谢云流十个字,老人有晚年,幼童有童年。十三岁以上的男子登记一下,有结发的允许带着结发过日子,去江夏把刘飞和陈术给我调上来,陈术带兵负责看管他们,刘飞负责选址建村。其他婢女、妾室全部登记检查身体,有身孕的一定要区分开来不能一概而论。将这些婢女妾室交给潘安重新造籍白身入册,并让他联系庐江那些家伙当月老牵线搭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统统嫁人了事。”

“多谢何大人!”

“别忙谢,该受的罪他们别想少一分!凡是有劳动能力的,都给我去开田、挖渠,南阳郡的徭役他们也全包了,只免了他们的辱,罚一点都不会少。”

“只是这样也蒙了大人的恩德,钱伯义代贱内谢过何大人大恩大德。”

何驰的眼皮又忍不住开始打架,这样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日子是很痛苦的,唐莹连忙接下药碗,刚想说什么何驰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钱大人不要记恨同僚,现在稻草太多、车子太重,谁的脚步都迈不开,这种时候人人原地踏步求个自保而已。你是要回朝堂的人,心胸要开阔一些……开阔……”

“是!”

何驰已经合上了眼睛,微微吐出“去吧”两字,钱伯义跪着连叩三下,然后小心翼翼退出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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