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何驰又一次站在了午门前。午门前的士兵已经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甚至连通报都免了，不知道皇上给他们下达了什么命令，不过何驰知道今晚在闻政殿的召见并不会平静。踏过这道门就意味着一场君臣之间的对决，而这个对决的结果很可能影响到整个昭国的走向。
见面时丝毫没有火药味，大行皇帝端坐在闻政殿之中，批阅完最后两封奏折后，先抛出了一个话题。
“把你昨天没来及说完的说完。”
“遵旨！”
何驰应了，先在脑中将昨天说的话过了一遍，捡到中断处说了起来。
“给武器兑换数量不是看国力大小，不会因为大月氏的土地多、人口多、钨金钱多，就多让他们兑枪炮。反而我们要给那些一城小国多些配额，给大国少些配额。比如莎车听话距离昭国核心地区较远，他们拿到的配额就多，反之对我国威胁越大，拿到的配额就越小。”
“可是这样终究会有武器流入匈奴、鲜卑，朕还是不放心。”
“万岁，你不要做井底之蛙呀。”
“何驰你放肆！军武之事岂容儿戏！”
何驰一笑拱手道。
“万岁是不是糊涂了，难道我国只有火器出口吗？糖、鱼露、烈酒、丝绸、茶叶、瓷器等等。”
大行皇帝突然茅塞顿开，昭国出口的商品又不单单只有火器，如今钨金钱有火器背书体现了它的价值，那么为何不直接一刀切，将所有外贸全部改成由钨金钱结算！货币霸权就此诞生了！不认钨金钱的人，以后就不需要再来做生意了！
“所以不需要几门炮，只需要一门足矣！之后逐渐完善火器，等到我们装备的差不多了，再进行外销。西域诸国可以不服，但骆驼和财富会让他们低头的。据我所知西域诸国几乎没有像样的能铸造货币的国家，钨金钱在西域很受欢迎，万岁不过是添一把火，让这些钱币更有价值。”
“可是不卖火器的话，西域诸国万一群起发难。”
“制冰机、化妆品、中成药、染料、纸张、御寒的衣物、治疗关节痛的药物。再不济还有林下参、栽培灵芝、蘑菇干，总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深夜的闻政殿之中李福都听傻了，何驰的肚子里仿佛有一座藏经阁，几年时间已经翻出无数的东西，现在居然还没翻完。
“万岁今天在朝堂之上提出了用火器兑换钨金钱，明天上朝一准有人会极力反对。万岁正好顺手推舟退而求其次，将这些外贸货物绑定钨金钱销售，如此顺理成章文武百官自然也会不会反对了。”
三推三让的精髓都被何驰玩成了“退而求其次”的把戏，大行皇帝深吸一口气，何驰隐隐嗅到些火药味。天子既然不选择强压，这件事就有商榷的可能，循循善诱暂时保住和平的环境。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昭国效仿秦制披着唐朝的外壳，内里依旧三权三分，还没有完成皇权大一统的进程，一旦发动内战这个本质上是农耕社会的昭国，科技、生产都将停滞不前。说什么大争之势、以武兴邦的人要么就是没脑子，要么就是没吃过乱世的苦头。农耕社会打仗就是打人力，人都去前线还拿什么发展，战争一旦迁延日久后方粮草告罄，吃饭都会成为问题。
对外征伐有利可图时说这话没错，但是对关中用兵是内战！苗疆内战哀牢觊觎乌江，昭国内战会引来什么怪物就不好说了！北方匈奴和鲜卑如今虎视眈眈，哀牢贼心未死，楼兰王更是个实打实的反骨仔。南阳郡好不容易压下去一次内战的苗头，怎么可以让它再冒出来！
“那么朕问你，你要什么？”
何驰心念不乱，替天子做起了规划。
“万岁先将陈术、姜奇、刘季、项田这四个人暂时归到我的麾下，我自有用处，比武大会之时我就让他们回来，至于具体做什么恕臣暂时不能相告。南阳郡税收保持不变，万岁千万不可突然加税，至少要维持三年保南阳郡稳定落地。襄阳也已经伤筋动骨了短期之内再也经不起折腾，微臣还要回去腾挪一番才能让今年的乌林展览会办起来。至于江夏，微臣要求刘国勋不再到处乱跑，廖觉在不在乌林无所谓，但是乌林工匠必须听我调遣。还有江陵……”
“朕都可以依你！”
天子突然打断了何驰的发言，李福浑身一颤，这是圣怒的味道。
“但是朕要你把悦岚送到京城来！”
“此次选秀已过。”
“何驰！你以为朕在和你讨价还价吗？！”
何驰不退不让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舍妹已有良缘，希望万岁成全。”
“你不送，朕也只需请太后一道懿旨。”
李福垂着头，这气氛变化极快，刚才还在论朝廷政事，现在就已经剑拔弩张了。天子沉沉的呼吸，何驰站在天子面前毫不示弱。
“微臣身上陛下看上什么尽可取之，然而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
“何驰！你在揣测圣意，你知道朕要干什么，剑履上殿你究竟是给王爷们看的，还是给朕看的？”
何驰眼睛一闭一睁，挺直腰板回应道。
“万岁既然知道就不应该逼我，这个时候把我妹妹抢到京城来，你就是想让悦岚蒙了圣宠从而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她被王爷们联手逼迫而死，我就与他们结下了血仇，然后你就可以出师有名兵发关中！”
“不错！”
何驰向着天子跪下，重重叩首道。
“微臣可以为天子之盾，可以帮天子在朝堂上挡住王爷们。只求皇上不要让悦岚来代我受这番欺辱！明知道妹妹是来送死的，你让我这兄长如何能答应！天子是真的想娶悦岚吗？请天子亲口告诉我！”
“不是！朕是为了天下！”
天子承认的倒是爽快，其中各种滋味化作一声叹息，这种小心思终究逃不过何驰的眼睛。悦岚终究是何驰的血亲，她进宫之后沾着何驰的名声，成为众矢之的只需要一番圣宠，只怕到时候皇后为了地位稳固也会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这天子也近乎癫狂，他明知道悦岚进宫会惹得皇后不痛快，执意这么做的话，难道事后也要清算皇后吗？先关中再河北，山河破碎，一座洛阳孤城无依无靠！
“既然你不想牺牲悦岚，那你给朕出一条锦囊妙计，若是抵得上悦岚，朕可缓上几年。”
大行皇帝死死盯着何驰，他并非真的要何悦岚，只是故作癫狂。说穿了皇帝想看看，把何驰逼上绝路会发生什么，这是压力测试2.0版，真正的正面对决，而何驰几乎无路可退。他要是选择退让就会亲手拉开关中之战的序幕！
“微臣可以替陛下鱼死网破，除掉陆欢。”
“那是鬼营的差事，不是你何驰的计谋。”
李福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摘掉，这两人讨论的每一件事都足以震动整个国家，站在一边的他完全是遭遇了无妄之灾。为今之计只有紧闭双目，缩在一边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
“既然悦岚不进宫，这次就让何家妹代劳，她早有觉悟不惧生死。”
“狗皇帝！你和我比无赖是吧！”
李福面部肌肉扭在了一起，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从何驰口中冒了出来！这任谁听到都是诛九族的罪孽啊！李福果断睁开眼睛挪步到殿外，将殿外的所有人统统遣退到百步之外！
“何驰你有软肋，今天你必须求朕！”
“若我不求呢！”
“你是朕的臣子，也就是朕的兵，朕的军营里只有听命令的士兵和听不到命令的士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何驰笑的毛骨悚然，大行皇帝浑身一抖，双手握拳按在膝盖上，喝道。
“你笑什么！”
“我笑天子已经输了。”
“朕没输！”
“那就等吧。”
何驰跪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蜡烛快烧完的时候天子觉察到了不对劲。何驰还真有机会赢得这一局！只要他跪在这里跪到明天早朝，只要到了朝堂上他就能联合王爷们反击天子！
“何驰你要弃朕！”
“如今扬州纷乱，黄河未平，荆州一盘散沙，关中人心浮动，汉中、川蜀还没有治服，你就想以洛阳一座孤城打起内战，你还要强逼着我当你的马前卒。皇上何尝不是在弃我，弃这天下！我是你的臣，但绝对不能是你的兵。皇上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何驰一直极力避免变成吴三桂，可是命运似乎总是与他作对。
“我要成了你的兵，便是你的刀子，代你屠尽关中诸王！臣子变成私兵，我全族还有几年能活。你倒不如把我贬为乞丐，或者你干脆用铁锤把我的脑子砸坏了，让我彻底变成疯子，这样天下不乱，我全家可活皆大欢喜。你知道的，我若是你的兵，代你杀伐，你一死我全家都要随你去！你不会放心我，你儿子、你孙子也不会放过一个染满你亲族之血的私兵！既然如此我何驰可以认命，但你为什么还要把琴扬嫁过来！你连她都不想放过吗？！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打算饶吗？”
“慈不掌兵！朕没有办法！”
何驰紧要牙关，右手食指直指大行皇帝的鼻梁。
“畜生！昏君！懦夫！以这为借口，你去说给黄泉下的人听吧！”
何驰气得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大行皇帝杀心已起，不知道有多少门八十斤火炮正在铸造，一旦这些火炮出世就是一场屠戮，光凭何驰的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无力的放下手，何驰已经倦了、疲了，不想再劝了。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汝杀伐之心太重，且不管不顾。在你的眼里无论事大事小，你动不动就要用人头去填，这三年若没我拦着，你这个畜生早就已经杀红了眼！昭国艰苦百年才聚拢了这么多人口，才只有这么浅浅的底蕴，你若挥起屠刀对内用兵，苗疆就是你的借鉴！内不平，外环伺，改朝换代、五胡乱华就在明天！你去杀吧，你去争吧，我何驰撑不起方天地了……我累了……”
何驰口中一股腥味，一股黑血吐了出来，天子抢上一步扶住何驰，那口黑血直接吐在了他的龙袍之上。
“李福，快去请太医！”
何驰嘴巴一张一合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又是一口黑血呕出，身体逐渐无力向前倾倒。
“你是朕的兄弟！你不能死！”
何驰双肩瘫软下去，黑血挂在嘴角，整个人渐渐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