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18 3:57:42 字数:5330

阿努吉就住在何驰的隔壁,何驰被困在屋中度日如年,她同样也在内疚之中痛苦煎熬。回想那一天方坯来到郡守府,她如果没有放任何驰离开,而是与巧思宁一起按住何驰将他堵在府中,那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恰恰因为凡事都没有“如果”和“假如”,所以在做出关乎生死的决定时,谋定而后动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保命技能。

九江郡的恶匪们没什么文化,但是没文化不意味着他们愚蠢,官军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眼皮底下,已经让这道脆弱的信任锁链出现了裂痕。如今送肉上山的人被抓,当天就被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这种违反常识的事出现只有三种可能性。

要么是统军的将领蠢到极点了,连过堂审问都不审了。要么雇主想要动手灭了他们来个两相干净,以这样的借口诱使他们离开山林暴露出来,在渡河的时候安排人手做掉。第三种可能性就是那个送酒肉的管家一被抓就直接招供了,那既然有了供词,雇凶之人岂能善终?他现在还有时间派个送信的来山里传信?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心术计谋全在其中!

事到如今九江郡恶匪们想要活命的话,他们只有选择不去相信任何外人。当外界信息过于庞杂的时候,人就会依赖于自己的经验和判断。除非九江郡的恶匪们足够的定力、判断力、驾驭力,重新与他们的雇主的建立合作关系,否则他们的视野将局限在自己所见的“真相”之中。

不是人人都能压住斩洪兴那一刀!而为了能把恶匪连同买凶之人一锅端,太子和李汶必须压住那痛快的一刀!

菜市口的人头是滚了一地,衣服也是上山送酒肉之人穿的衣服,但是因为李汶流程走的太快,并没有多少人旁观这场砍头表演。事后的乱葬岗上丢得横七竖八的尸体,其实是被抓获的一批恶匪换上了管事和家仆的衣服,让他们作为替罪羊正好用来钓出幕后黑手。

有些事并不需要人们用嘴巴去说,审问只是触及真相的一种手段,想要获得真相手段必须灵活多变,要是为了验明正身一定会有人光顾乱葬岗,那一件绿油油的锦衣就是最显眼的标志。

“如今太子在时敌暗我明,太子一走敌暗我暗。要使敌明我暗,需诱其必应,九江恶匪已经现于半明之地又自绝后援无路可退,只待两个丫头过洪河时便可一网打尽。我们这群人尚有余力,故布此借尸还魂之计,无论能不能诱出背后主谋之人都已经断开了恶匪联络外界的通路。虽是兵少将寡,但只需掐准要害,照样能打蛇七寸一招制敌。”

东六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李汶手下统共两千太子亲军,虽然分管两处,但这两处都打在要害上,硬生生将一滩死水搅动起来。河南豪族纵使势力再大,洪河一线也已经远离他们的核心势力区,在这种地方用力非精兵非亲信不可,一旦信任崩塌滋生嫌隙就会像敌人一样上下脱节。

李汶率领的太子亲兵就是精兵和亲信,无论服从度和单兵质量上都碾压对手,天罗地网已经张开,只等有缘人自己撞入网兜之中。

钱伯义和魏征也在官道上等到了有缘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杨铁牛已经换了一头毛驴,吉祥村里有马匹可以使唤,但奈何他不会骑马只能骑驴。这三人只在一处凉棚下歇脚,远远看着杨铁先领着一众何家庄丁一路扬尘走到近前。

“杨大人,许久不见了。”

“钱兄别来无恙。”

钱伯义释怀的笑着,这犟牛一样的“铁官”傲上而不辱下,以前自己是常州郡守的时候甩脸子给自己看。如今身份倒置,他反而没有了那股傲气。

“铁牛你这是怎么了?”

杨铁先注意到了铁牛满脸的青紫,铁牛愤愤不平的说道。

“也不知道哪来一群婆子堵住了吉祥村的村口闹,有人上前她们就逮住了往死掐,我浑身都被掐满了,比那臭虫咬人还疼。”

杨铁先身边都是何密的庄丁,这“盛情”着实难却,钱伯义也看出了他的愁思,让出身位把魏征放上前来。

“小子魏征,奉郡守之命南下迎接杨县令,一应接待我都有便宜行事之权,公文在此请杨县令过目。”

“有劳!”

杨铁先听魏征是奉洪兴命令来此的,心中就起了思量,虽然不失礼数的接过郡守公文,但是眉宇之间的轻蔑之色是藏不住的。

洪兴就是一个极恶的招牌,哪怕他在南阳郡干一万件好事也抹不平他在豫章做下的恶事。何驰用他断然不是让他改过自新,只是以恶制恶对症下药罢了,但是何驰的用意并不能影响别人的判断,尤其是天子和朝堂上的百官,何驰如果真能把洪兴调教成可造之材,那就是挣回了天大的面子。特别是一众儒林中人,自洪兴被点为南阳郡守之时,他们就准备好了趁热打铁,洪兴是拜入孔门之后洗心革面的,如此天大的教化之功岂能白白让它流掉!

钱伯义看着不动的杨铁先,决定不能让局面如此僵持下去,这一路上的任务就是化开杨铁先心中的纠葛,他便顺手往路上一请对杨铁先说道。

“杨县令,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杨铁先没有拒绝,此去博望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在他眼中身后是何密的庄丁,身前是何驰的人马,对立的两方阵营已经赫然显现,主导一切的何驰又在宛城琉璃坊之中不问世事。

只综合一路走来的讯息杨铁先判断,何驰此番在南阳郡圈地乃是故意为之,而且放纵洪兴只为了让两方势力撕咬起来,他最后出场坐收渔翁之利!

别说杨铁先这样判断,新野的何赖也是这样判断的,毕竟这样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何驰现在已经是荆州刺史,南阳郡过于安定就不利于他施展拳脚,故而现在与何驰明着顶起来反而着了何驰的圈套。所以何赖才一直主和,只要保证南阳郡的宗祠不倒,被圈出去的地早晚都会回来的。

“钱大人。”

“不敢当,钱某只是一员罪官。杨大人有事尽可直说,钱某必定知无不言。”

一众人驰骋在官道之上,不远处就是那吉祥村,看着村口黑压压一片人影,杨铁先眉头紧皱着说道。

“在下并不认同何荆州的手段,此等引逗百姓制造纷争,虽可得一时之利,但难以长治久安。”

魏征转身要说什么,钱伯义竖起左手阻断了魏征的话,笑着回杨铁先道。

“那依杨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某见过何荆州自当有更稳妥的解决之法。”

“何荆州身体不适,如今在宛城之中静养,杨大人有什么事还是直接告知于我,由我转告更为稳妥。”

杨铁先也不含糊,上马与钱伯义并肩,冷声说道。

“在下敢问钱大人,您能一肩挑荆北吗?”

杨铁牛见自己的兄长又犯浑了,正要出言劝阻的时候,钱伯义一阵朗笑化解了紧绷的气氛。几声笑罢之后,钱伯义看着杨铁先说道。

“杨大人不会是想说,何荆州挑唆南阳郡百姓相斗吧。”

“正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挑唆百姓相斗,这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要检地大可大大方方的检地,用那免死金牌为自己脱罪,还不就是为了事后不担责任。”

钱伯义照旧保持着马速,魏征和铁牛插不上话来,毕竟把何驰囚在琉璃坊之中的计谋魏征并没有参与其中,他也不知道何驰下一步会如何去运作。刘飞、桑重阳和钱伯义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计划,如今圈地只到吉祥村为之,与新野的何赖仅隔着三尺的地头,这突然来的停顿成了好多人的心结,有时候真不怕明刀明枪的斗杀,这诡异违和的僵持才是最熬人的。

“杨大人,既然你来南阳郡担任县令,在下也只能说日久见人心,有些事是不能急的。”

“并非我等不得,而是形势所迫,若钱大人不引荐,某只有自己去寻何荆州了。”

钱伯义保持着沉默,他回头看了看跟着杨铁先的十二骑庄丁,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杨铁先。只叹柳成真是坏事,偏偏在这个时候派这个“铁官”来南阳郡。

要是何驰能够施展手脚,他断然不会让南阳郡如此紧绷。可曹纤来信说这病情必须静养安歇,这钱伯义被夹在其中也是难以定夺,但凡何驰能递出一两句口信都能解开困局,断不会像这样憋死在新野县边缘!

何驰一直在考虑培养智囊的事,魏征是个大傻,赵青白不知道智谋如何。如今但凡能递出一句话去,南阳郡困局自解,家中正有一个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可解此困!她虽无法像东六一样运筹帷幄,但是捣乱添堵还是挺有一手的。

许久的等待得到了回报,天边刚刚挂起晚霞,几个来掘尸的人便来到了乱葬岗之上,马桂、马葱、王午、张进都是极利落的人手,三下五除二将这些得了钱财来使力的民工统统抓个正着!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卸了衣服的管家像只光毛鸡一般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身边是今晚被抓获的民夫,若是之前拿住他还有办法抵赖胡诌,如今又多了几个证人,局面已经开始一边倒了。

“把那无头尸带上来。”

东六发号施令,逼供可是一门学问,非要这样从高到低一步步击溃敌人的心理防线,将人犯分开关押只是第一步,抓获新的人犯是第二步,最后从水中捞出来的无头尸是第三步。三孙子和王午抬着担架将那无头尸摆在了管事的面前,白布一掀开,那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即将崩溃。

“你若不想招供,某自有别样的手段,就这样把你丢在街上,看你会落得何种下场。”

“唔唔唔……”

嘴里塞着抹布的管事连连摇头,常年替主家干这事的他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死不过是一了百了,若是让主家知道自己办砸了事并且还活着,那一家老小都活不成。李子希和李子明左右按住他的肩膀,李汶走到管事的面前说。

“敢乱嚷嚷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管事的点头应允,李汶小心翼翼的摘掉了那人口中的抹布。

“将军只要保全我一家老小,我可以招,我都可以招!”

“说出那人的名字。”

“平舆县令,胡兰。我是胡家私庄里面的管事,专管对外联络匪盗的事情。这里已经是三郡边界,南北走货好多山头都要拜,不拜不太平啊。”

“专管匪盗之事你还穿这么好的衣服?”

李汶心中带着疑惑,一旁的三孙子鼻哼一声说道。

“你这个将军啥都不懂,山上吃这碗饭的人,看旗子、看衣服、啥都没有的问来头。人能换,旗子和衣服却换不得,这旗子和衣服有门道,有些地方叫它叫买路符,看着非得是穿那衣服挂那旗子的人走在前面才能无事。”

李子希和李子明面面相觑,这种知识属实涉及到了他们的盲区。

李汶却不在意这些知识,他们祖上早就不是匪了,而且三孙子说的匪更类似于山西地区占山卖路的山匪路霸,看来这三孙子多少有点来头。他将那块抹布往三孙子手中一放,按住剑柄转身回来问东六。

“先生可有妙计。”

“自然是有的,只是抢几个人出来,这里便有熟手。”

东六竖起一根手指指向马桂和马葱,这两人是现成的马匪,要从庄子里偷几个人出来那真是信手拈来,随便点一把火趁乱绑住了一家人里外一接应瞬间便能成事,况且一应衣服都是现成的。

李汶听到东六要放火烧庄子,便心生疑虑,虽然这平舆县令手段狠辣,但是一旦火起难免有损伤,庄中百姓也是百姓啊。

“将军大义,在下还有一计可用。”

“请先生指点!”

“只请这无头尸送一封书信去,这位管事家中老小今夜可保无事,明日再送一封书信去,可把他们一家老小赚出庄子来。”

“这信要如何写?”

东六手指一斜指了指拿着抹布的三孙子,李汶不解其意,只见东六笑了笑说。

“将军只需备下文房四宝,这封信瞬间可成也。”

三更时分四个身影扛着担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胡家农庄庄门前,篱墙后面守门的四个庄丁都举起了棍子,正当他们要敲铜锣预警的时候,四个提刀子的人把那担架往路上一放,然后齐齐一转身往来时的路上回去了。

一众庄丁狐疑,赶紧进去通报,农庄里外凑了二十几人才开了庄门,几个年富力强的打起灯笼凑到担架前,掀开那白布头一看里面正是那一具无头尸。无头尸胸口压着一封挂着绿绸子的纸条!

“敢给爷使绊子,你小子是活腻味了!管事的带着官兵杀了我们二十个弟兄,我们要那管事的一家陪葬!明日三更给爷把他们丢出来,不然先杀进庄子去吃了你们肉,剥了你们的皮!”

信送了庄子中,李子希收队回到了营地。这军营所在的位置就是那被恶匪屠戮一空的村子,如今四周农田无人照料长起了一人多高的杂草,更因为这里的人全都被屠戮一空,外人都不敢往这条路上走。

李汶心中还是无法安定,看着他左右挪步又不好开口询问的架势,东六摇头说。

“将军勿虑,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若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情报的真假就失去了意义。如今对于整个庄子里的人来说,那管事的就是专营联络匪盗之人。他的生死已然不重要了,无论生死他们都要舍弃那一家人与匪盗之流划清界限。如果有现成的匪盗收拾那一家子,那一个县令何苦在这种雷云遮天之时脏了自己的手。那庄户若是被杀死在庄中,将军正可破门去抓人,一抓一个正着,管事的见家人横死也会供出所有报复。如今我们只要让他们出了庄子便有施展的空间,庄户们或干脆把这孤老丢给匪盗,亦或是自己动手清理门户,只要出了农庄将军轻骑在侧,都有充裕的时间救下他们。形势已然敌明我暗,我军先机在握!”

李汶直呼“受教”,东六一席话着实让他茅塞顿开,诚然如今已经敌明我暗,这一户人家就是最烫手的筹码,庄中一定会处理掉他们,而无论他们明着动手还是暗着动手,李汶都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主动权往往就是获胜的关键,何驰对着墙壁又熬过了一夜,看着墙上抠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地图,他自然的往后一靠,躺在了季昔眠的怀中。

“夫君。”

季昔眠握着毫针的手在发抖,何驰却淡然的笑着。如今南阳郡的局势已然进入到了一个平衡对峙的阶段,自己都不曾想过在自家娘子的作祟下,南阳郡的局势会发展成这样。自己就在宛城之中,若南阳何家豹起,这琉璃坊一定是最先被冲击的地方,可是偏偏就这样僵住了,外面两方势力居然维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以前一直是我主动去干这些事的,这一次我倒想让姐姐主动一回。”

何驰抬起头,借着天边微白,他看到了季昔眠的泪眼婆娑。等待季昔眠下定决心落下毫针时,何驰突然一把擒住了季昔眠的右臂。

“阿吉姐姐救我!”

“姐姐与我之间的事,叫那蛮婆子来干什么!”

隔壁传来好大的声响,阿努吉一手用左手摸着小腹,一边用右手握着弯刀砍入了墙壁。

有时候真的有意外之喜!何驰经过长时间的沉思,已然打开了思路,也许自己可以借着这股平衡玩一票更大的,直接来一个大伊万那么大的核弹,轰炸河南的同时,也正好让整个昭国抖上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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