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言

作者:萧条的风衣 更新时间:2017/2/17 18:25:11 字数:3194

朝阳初升,雾霭沉沉,在中原某处矗立一座高峰,高耸入云。山脚下,有一人,身着锦衣,外披紫袍,国字脸满面红光,却压不住那眉宇间心系苍茫大地的无限忧愁。孤峰脚下有一处隐秘山洞,紫袍人独自来到洞口,回头看两眼,确定无人跟随后,才伸手拨开杂草丛,纵身跃入其中。

山洞狭长,紫袍人抹黑前进,时而上,时而下,时而直行,时而绕弯,最终来至半山腰内的大洞穴处。刚出了隧道便是豁然开朗的景象。整个洞穴形似钵盂,再有数个小口通向山壁外,虽不能过人,却正好用来采光,使这里宽敞明亮,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压抑或其他负面感觉。此外,在朝东的山壁上还有一个天然的洞口,这也是除了紫袍人来时走的黑道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出入的地方。然而,这洞口外面正对万丈深渊,没有哪个正常人会选择从这里进出。所以除非这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出去了就只是单纯的自杀。

就在这洞天深处,有人立了五块宽大屏风,黑底金纹,浮雕出五幅令人叹为观止的中原秀丽河山图。东海、北山、西原、南陵、中黄河,这一组屏风从中原五方选取了各自区域最有代表性的景致,借由万里挑一的匠人巧手,将其最精华的部分一一呈现在屏风上。此外,在洞穴中央,面冲半山腰的石壁上挂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卷轴,卷上展现的是佛门横世三佛与四大菩萨的画像。不单每个人物都用妙笔勾勒,栩栩如生,就连沦为背景的五百罗汉也是一样的庄严肃穆。整幅画卷散出万丈佛光与无限平和,叫人不由自主地提起恭敬之心。

但紫袍人却丝毫没有为这些精致画作而分神,刚一进洞,他在意的就只有一件事——在佛像画卷前的供桌上摆了两只有人胳膊粗的红烛,现在这对红烛被人点亮了,而且香炉上还插着烧了一半的三支香。这便说明,他来了!

思想一到,行动随即跟上。紫袍人加紧两步,来到屏风面前,抬手抱拳,微微倾身,正声道:“先生,你终于来了,可叫我好等啊。”

紫袍人话音落下,过了片刻,才听屏风后传来苍老而又慵懒的回答:“等吾做甚。”

“等待先生自然是想问计策。”

“你这个人,自己多看看书不好吗,总要来问吾。你知道吾最喜清静,最恶麻烦,还总是用各种麻烦来问吾。真是不知悔改。”

“先生教训的是。”紫袍人说完便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屏风后的人一定不会就此放手。果然,在又等了片刻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罢了,说吧,是什么事。”

紫袍人闻言欣喜不已,却能压着不表,依然保持着万分的恭敬。“最近,听闻江湖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满朝廷,更有甚者还能打抱不平,除暴安良。想想最初的十年,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嗯。这说明,我们的理想已经开始逐渐被世人所接纳。虽然是好事,却也更显得朝廷治国无方,令人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

“这倒也是啊。”紫袍人哀叹一声,“不过听说,有好几个年轻人,他们的手段更令人结舌。虽然从不在江湖上留名,却又总是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现身,以自己尚且浅薄的功力救助他人。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救世心肠,当真是了不得的啊。这些苗子,如果能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所以……”

紫袍人话未说完,屏风后老者就插入说:“所以,你想向他们敞开门扉,邀请他们加入仁义会?”

“先生明察,我正是此意,只是不知先生意见。”

“嗯,吾没有意见。好苗子的确值得栽培……”

紫袍人闻言又是一阵欣喜,“那……”

“但你要确定,他们的确是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这话一出,紫袍人顿时一阵狐疑,“先生,请恕我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吾且问你,仁义会是什么?”

紫袍人无奈一笑,“先生又来考我基本功,仁义会是当今朝廷暴政无方的产物,为顺应天时民意而生,欲求拯救万民于水火,推翻暴君以造福天下。”

“很好,那仁义会对朝廷来说,又是什么?”

“这……应该是乱民吧。”

“不错。朝廷对我们而言是暴政,我们对朝廷而言是乱民。我们之所以要隐没身份,东躲西藏,只是因为实力不足,无法正面抗衡。说难听了,也就是过街的耗子。那你说,对朝廷而言,什么方法能够最快找到耗子的巢穴,将其一网打尽呢?”

“啊,我明白了。”紫袍人恍然大悟:“只要制造出与我们理念相同的假象,就能诱使我们出面,更有可能趁机摸到仁义会的所在,再配合官府追查,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哼,还不算笨。”

“哎呀,幸得先生提点,若不是有你,我险些误了大事啊!”紫袍人感慨道。

“你,真的该看书了。”老者说,“堂堂仁义会的盟主,却总是无法决定计策,这对于仁义会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哈,先生说的是,但我天生不爱文字,你让我动刀动枪都好,唯独这一点,实在是苦了我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接下来,仁义会该怎样做才好。”

“嗯,不明目的的人不能加入仁义会。但只要能确定他们的目的,证实他们不是朝廷的奸细,不就可以当作璞玉好好培养了吗?”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紫袍人忙说:“我这就派人继续看着,待查清了他们的身份与目的,再来向先生问策。”

“这些都好说,但唯有一点你要切记——现在的仁义会绝对不能浮上台面。无论眼前的利益诱惑为何,只要是在错误的时机出现在错误的地方,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毁灭。”

一阵风忽然从屏风后卷起,扑灭了红烛上的火苗,转而扑出洞外。紫袍人侧转半圈,面朝山壁外洞,微微屈身,恭敬道:“多谢先生指教,平春秋恭送先生。”话音落下,洞中只余平春秋一人的回音,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

正如平春秋所言,如今的江湖上四处都流传着豪杰为民请命、打抱不平的故事,其中尤以一个黑衣少年为最。然而,和其他的诸如劫法场、劫牢、捆绑贪官污吏迫使他们开仓开金库赈灾等英雄事迹比起来,这个黑衣少年他做的事都不大,而且有的时候不仅不大,还小的可怜。

论行动次数,他不足十次,一只手翻个面就能全部说上来;

论杀人数目,他也只比被逼反抗的小百姓多那么十来个,就算是个稍微肯杀敢杀的山林匪盗都比他多出一倍不止;

论残忍手段,死在他手上的人几乎都留有全尸,而且多为一招索命,全无流血致死的状况。

明明在各方面都不突出,却唯独能算得上是武林反抗势力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秀一枝,这少年究竟是何种能耐?

想要从各式各样的江湖流言中筛选出正确的情报,可以依照一条不成文,但人尽皆知的秘诀:听一半,信一半,想一半,猜一半。

被救者,其说辞多半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不可尽信;

旁观者,其说辞多半为了吸引他人而进行过艺术改编,浅尝辄止即可,过分深究反倒破坏美感;

除此之外,黑衣少年还坐拥其他人不能奢望的第三方证言——被害者!

和其他所有人不同,这个黑衣少年从来不会赶尽杀绝。无论对方有多少人,他都能一招夺命,独独留下一个人,放回去通风报信。自然,为了维护颜面,这个人不会大声宣扬。但官府却不可能默不做声。

有官府的榜文在先,又有士卒满大街追查身着黑色衣服的年轻人在后。如此一来一往,所有人就都能意识到在这世上存在一个黑衣少年。而且他还是一个令官府都恨得要咬牙切齿的狠角色!接下来,那些不明真伪的获救者旁观者再添油加醋一番,活脱脱一个年轻有为的小英雄形象就起来了。

此外,关于黑衣少年的传言还带来了一个极度滑稽的反效果。在各大城内活动的人无人敢穿深色的衣服,担心会被官兵盘查;而在乡野地区活动的人则都换上了清一色的黑装,也不知是不是想过一把英雄的瘾。但无论如何,身边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对真正的黑衣少年而言反倒是平添了一层保护色,让他能更加轻松地行动。

不过,凡事都有正反面。当民间的氛围越发接近底线的时候,官府的动作就不得不往上加码。因为在城中查不到罪犯,官府就决定派人外出巡逻,但考虑到那个黑衣少年身怀无法丈量的实力,于是特向京城求援。这事本来不大,却不知为何惊动了圣上。圣上降旨,差京中六扇门捕快“日月星辰”赶赴地方,协助当地官府缉拿要犯。

此消息一出,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自那日起,武林上人人自危,即便是脱去黑衣走在路上,也不禁冷汗直冒,怀疑并敌视身旁的每一个人。

流言中无所不能的黑衣少年对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六扇门捕快日月星辰。这本该是一个叫人热血沸腾的局面,却没有一个人敢豪言押宝谁家稳赢。只因一边是战无败绩的官府走狗,另一边却是虚实难分的传说人物。胜负之数,根本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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