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轮迫击炮的齐射，这种携带轻便不怎么受地形限制的火炮，在一个熟练的炮手手上可以轻易达到每分钟二十发的射速甚至更高，如果单以普通人的手速来看的话，迫击炮的射速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
所以，尽管山腰上的冒火点看上去并不算很夸张，庄园后院内的人此时也看到了漫天炮弹如雨点般朝自己飞来，不同于一脸死灰的燕云残党，罗睺的脸色很是轻蔑，甚至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也并不见多少慌张。
迫击炮虽然很好用，但在距离够远的情况下，迫击炮的炮弹打移动靶命中率并不怎么高，甚至对于经验丰富的士兵来说，他们可以听声躲炮——在三千四百米左右，声音的传达时间是十秒，而一般的迫击炮炮弹的飞行时间约为十三到十四秒左右，足有三四秒的时间供人躲避。
当然，后山山腰的迫击炮阵地距离庄园后院并没有三千四百米之远，这么短的距离炮弹的动能损失会少上很多，实际上的反应时间连一秒都不到，但是这也就是对普通人来说很有威胁罢了。
这样的火炮，对于存心想躲锦衣卫的精锐来说，就算是身上没有半点防护的状态下，炮弹爆炸产生的弹片也就是刮痧的水平而已。
不需要罗睺下令，锦衣卫营正便一声令下指挥锦衣卫士兵展开了防御，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掏出步枪开始射击，用子弹将空中的炮弹打爆——这听上去有点魔幻，但罗睺亲自培养的锦衣卫精锐个个都是练气士，这种操作并不算太过夸张，就算有落网的炮弹掉进后院，只要不是被炮弹直接砸在身上，以他们的身体素质加上一身防护装甲，炮弹连造成残疾都够呛。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锦衣卫，则是散开开始收拾战场，仔细寻找着还有气的同伴将之带离战场，个个一脸淡定，毫不在意他们头顶不断爆炸的炮弹，顶多也就在被弹片砸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咒骂两句。
罗睺双手抱胸，站在台上完全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天空，就好像这炮林弹雨对他来说跟寻常的赏雨没有什么区别。一旁的萧澜悄悄看了眼院中几个坐在地上一脸挫败的萧氏子弟，往日里他们都是不可一世心比天高的少年郎，而今却是呆愣愣地看着被他们视为死敌的锦衣卫有条不紊地应付着不明人物的袭击不知所措，眼中再没了往日谈到锦衣卫时的轻蔑或者憎恨。
他忽然意识到，早在文皇帝时期，他们没有趁着九州整体疲敝时果断不讲道义动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注定没了翻身的可能。
但是那时候又怎么可能不讲道义地动手呢？
那时候的佛罗兰斯女王亲征九州，第一道战场便是临近他们东阳的宛州，宛州作为九州中武力垫底的一州很快沦陷，佛罗兰斯大军不管是南下雷州还是继续朝西直取中州都要面对重重山脉，战线拉长还要深入腹地。尽管擅长大纵深战术的罗格早已经叛变，但他手底下的那帮子精兵悍将可都还忠于永夜，要是佛罗兰斯大军真这样做怕是不过三年就会被永夜玩死。
如此一来，朝北进军占据东阳地域徐徐图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在伊莎贝拉的看来，反正九州刚打完几十年内战，永夜十几年内也难以休养生息恢复主动出击的能力。
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文皇帝夜鼎没有选择隔岸观火一边等待中州休养生息一边笑看佛罗兰斯为他铲除燕云余孽，而是力排众议决定主动出击，现代不少网络半吊子的网络史学家总是喜欢以此嘲讽夜鼎是个不合格的君主，又或者搞什么阴谋论将史书当做被夜鼎任意打扮过的小姑娘。虽然萧澜自己也不觉得夜鼎真有这么好心，但是作为东阳萧氏的嫡传子弟，他很清楚，关于文皇帝出手帮助燕云残党抵御外敌的那段历史，史书上记载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也曾怀疑过，文皇帝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害怕燕云残党当带路党投靠佛罗兰斯，但是不管怎样，当时的燕云残党都没有做过那种事情，祖宗留下的历史记录也没有任何有这方面心思的记载，或许他们从未考虑过出卖九州吧？
一如选择了堂皇正大的为君之道的文皇帝夜鼎，当年的燕云残党们也是很有骨气的。对于他们来说联合佛罗兰斯至少还有机会复仇，甚至运气好点永夜和佛罗兰斯打死打活还能坐收渔利，而选择拼死抵抗不仅要为仇人守住防线，还很可能复国无望中道饮恨。
然而他们还是选择了站着死，跟永夜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在佛罗兰斯撤兵之后，文皇帝展示出了他的帝王气魄将东阳地区划给了燕云残党自治，就算那时的燕云残党已经元气大伤正是他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文皇帝投之以桃，当年的燕云残党也报之以李，没有选择趁着永夜朝廷最虚弱的时候起兵造反——虽然胜率不大，但对于任何有足够远见的首领来说，那都是最好的机会才对。
只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几乎占尽了整个九州的永夜朝廷便能将国力推到鼎盛，届时东阳的一隅之地便会任人鱼肉。除非再等上上百年时间，等永夜朝廷自然衰弱且这期间永夜朝廷不会翻脸对他们动手，他们才有机会复国。
但那时，东阳的百姓是跟永夜还是跟他们燕云呢？
真是蠢透了，每次想起这段历史，萧澜都会如此觉得，那帮人竟然会选择当君子相信夜鼎，真是胡闹儿戏，选择放任燕云残党在东阳“逍遥法外”的夜鼎也很不能让他理解。
如果萧澜活在那个时代的话，一定会觉得不出三代皇帝，永夜便会选择武力解决东阳，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萧澜就算还是这样想，也不得不承认五百年来永夜朝廷真的很讲信用。
但是萧澜觉得自己是个居安思危的人，他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五百年来永夜毫无衰败的痕迹，文皇帝改革后的制度以及罗格留下的那些学生，让永夜迅速发展强大。尽管这期间也有过多次的内部矛盾，但那些矛盾总是会让永夜愈发强盛，萧澜看不到在他这一代复国的希望。
于是，他的野心让他对潘多拉的盒子产生了兴趣，在某个女人找上他的时候。又在某群自称穿越者的人找上他时，他的野心让他将潘多拉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自以为很快将盒子关上不会出事，但在他犹豫不决要不要彻底打开盒子的时候，盒子里的东西就早已经跑了出来。
“这样的袭击如果是认真的的话，那我未免也太可怜了一点，几百年不发威，佛罗兰斯的鼠辈就把我当病猫看了吗？还是说，这只是在向我打招呼，告诉我他们要动手了，你觉得呢，萧家主？”
一脸阴沉地想了半天，萧澜的思绪被罗睺略带揶揄的话突然拉回，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回过头便看到罗睺正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并从怀中摸出了几张证件。
萧澜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像有点小丑，哪怕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辩词很无力，毕竟祖宗的荣光已经全部毁于他手了不是么？
罗睺也没指望萧澜能放出什么屁来，将手中的证件翻了翻，找出想要的一张逮捕证——虽然有点脱裤子放屁的嫌疑，但基于某些原因，罗睺还是决定在东阳办事时有点仪式感，以示自己对于某些人的尊重——展示给萧澜看，正色道：“你被逮捕了，以勾结海外势力出卖国家的罪名。”
萧澜认命，伸出双手任由罗睺上前将自己戴上手铐。
“我还以为锦衣卫都喜欢先斩后奏。”
或许是毕生的执念在这一刻彻底终结，萧澜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有兴趣跟罗睺开个玩笑。
“现在把你砍了的话内阁那老毕登会弹劾我的，你还有话需要交代。”
【这世上还有能被你叫老毕登的人？】萧澜有些无语。
“那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的话，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说着，萧澜看了眼远处的山腰，又问道：“你不去那边抓人么？”
“你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恶心我一下？”罗睺咧嘴一笑，饶有兴致地侧头看了眼山腰，“这种只负责打招呼的小角色都需要我自己去操心的话，那锦衣卫干脆解散算了。”
“罗将军好气魄。”萧澜由衷一叹。
“永夜的堂皇正大，真是令人羡慕。换做是我的话，绝不敢任由燕云残党在东阳光明正大地存在五百年之久。”
“呵——”
罗睺轻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眼眸渐渐失去焦点视线模糊，有些走神起来。
他想起了某段历史，和五百年前的历史很像的、早在差不多三个五百年前的、已然被人遗忘的历史。
【虽然你们燕云人的不要脸让我很讨厌，但是那段历史我终究还是要承那个人的人情啊。】
【不然，我管他什么夜鼎，早把你们都杀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