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高悬，蛙声一片。
兄弟二人并肩躺在小舟之上，默默看着仿似触手可及的星河，许久，马丁忍不住朝星空伸出了手。
五指张开抓了抓，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抓到，不由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叹息些什么，白天在玄都观饮酒时的心情已然不复存在，只剩惆怅。
罗小邪见状，坐起身来摆弄了一下舟上的小炉。
“大哥是在叹息什么？”
马丁也起身，眼见火锅烧好，取了只碗调酱料，笑道：“忽然觉得，现代人的富足好像也没甚意思。”
罗小邪略感惊讶，侧头好奇道：“我还以为大哥会说什么我辈身处沟渠者，亦有将手伸向星空之人。”
马丁摇头：“我们这样的人，说自己是身处沟渠之辈，对那些一个月几两银子，甚至过得更差的人，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怪恶心的，要说也该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略一思量，罗小邪点头附和，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大哥在想甚么？”
“你看啊，这长安中心，九百多平的传统宅院，放眼整个九州也算是头等富贵了吧？还有小湖呢，你我二人现在躺在自家院子里泛舟，吃着火锅唱着……哦，没唱歌，赏月，赏星星，听青蛙唱歌，听起来何等风流？但是，这小舟小不小先不提，这湖始终还是太小了点，这宅院也不够大，没有星垂原野的感觉，总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罗小邪本以为马丁会跟自己说正事，这番话听下来，却是怎么也不觉得像是在说正事的样子。
换做别人的话，大概罗小邪此时已经抄家伙抵人脖子上威胁有话快说了，但面前的人是马丁，罗小邪不想搞得难看。
之前保护于晓容的事情虽然马丁和于晓容都没说，但莫轻云却是告诉过他了，这个情就算马丁真对自己不怀好意抱有目的接近，也得承下来。
“大哥若是觉得地方小了没意思，我带你去燕王府如何？”
“那算了，燕王府那等地方我要是随便去了，定会被锦衣卫给盯上，就算没什么麻烦，也总归是不怎么舒服。”
马丁涮着肉，语气有些遗憾，罗小邪目光微动，多少有点架着马丁就走的冲动。
听说罗睺对锦衣卫的渗透很厉害，现在好像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不等他一拍额头豪气云干，马丁的再度开口将他的心思打断：“听闻罗格是你兄长？”
闻言，罗小邪眉头不自觉蹙起，提到罗格，话题多少有点敏感。
稍作思量，罗小邪沉吟道：“嗯……姑且算是吧。大哥提到他，莫非是对他有兴趣？因为他很可能是你老乡？”
马丁转头，目光幽幽：“我的确对他感兴趣，也跟他是老乡有点关系。”
有点关系，那就不是因为这个身份本身了，为何？
“大哥不妨直言。”
马丁没有直说，转而问道：“贤弟是学考古的，历史应该也学了不少吧？”
罗小邪挠头，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学无术。
“学是学了点，但我这人读书不太行……”
马丁了然，笑道：“听闻罗格曾经有过不少学生，教了他们不少自然科学的东西，后来这些人因他的身份，进入朝堂后颇受武帝器重，在各领域发光发热建树不小，这才有了九州结束分封大一统后立马大跨步进入工业时代的快速发展。”
这个世界的历史，燕云朝可以说就是地球上的周朝，武帝一统九州到现在，可以说是用五百年时间走完了地球两千多年的文明发展之路。但这些东西，罗小邪是不知道的，也不会明白顶着大将军之名的罗格，对永夜最大的贡献并非武功，而在文治。
故而，马丁又将地球的历史给他简单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娓娓道来，罗小邪对罗格的了解多了几分，暗叹罗格丰功伟绩之时，心中也略微疑惑为何罗格没有自己操刀，而是选择带学生，但这个问题显然不是马丁能回答的。
“确实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先前还嫌弃他身为将门子弟却附庸风雅，在文道上也有些不务正业，如今看来……我才是最丢人的那个啊。”
马丁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贤弟不必妄自菲薄，而今时代不同，非时势造英雄之时。何况你尚且年轻，来日方长。”
罗小邪敷衍点头，又问：“大哥与我说这些，所谓何意？”
马丁脸色复杂：“贤弟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你今天总是不留余地地问我问题，就不怕出现难堪么？”
“我信任大哥，故而有话直言。若是旁人，我就会用刀子教他说话了。”
“那若是你看错人了呢？”
“那我自有计较，大不了……割袍断义便是！”
“贤弟性格竟如此刚烈！”马丁略感惊讶，复又细想，少年郎阅历不足，说起话来自然比较想当然，若是见的人够多，便会明白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难免会有算计自己的时候，哪能是说断就断的？
瞬间想通关键，马丁想起找到自己那人，又笑了笑。
【再好的苗子，若没有好的老师引路保护，也会夭折……哈，这就是你说自己好为人师的原因么？】
“贤弟既已如此，那愚兄也不藏着掖着了。”
马丁放下碗筷，整理了一下衣袍，罗小邪见状，亦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愚兄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个世界会保留帝制，之前没有机会去详细了解，而今机会近在眼前。”
罗小邪见他眼中闪着精光，便知他所说的机会是什么，迟疑道：“大哥不喜纷争，此事……”
马丁抬手打断，正色道：“愚兄不喜纷争，那是因为纷争往往多肮脏。愚兄好酒色，好结交朋友，好世间千奇百怪的有趣事物，自当为所好求索。如今愚兄即来这异世一遭，虽无其他人那般登顶称霸之心，却也不是真来无所事事闲游的，自也有愚兄自己的野心。”
说着，马丁抬起双手张开双臂，似是在拥抱人间，又像是在以手托天。
“这段时间贤弟所遇之事，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现在暗流涌动，四方势力暗自角逐，又是一朝风起云涌，愚兄不才，不敢妄言功业。但见此大争之世来临，四方枭雄并起，圣人有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愚兄即得天赐一身本领，男儿不展凌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愚兄，自当以身入局，会一会这异世诸雄！”
话说得很热血，但是……这跟帝制有什么关系？
罗小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不懂气氛地问出这个问题，抱起酒坛高呼道：“大哥好气魄！小弟敬你！”
马丁大笑，也抱起坛子仰头痛饮，嘴角溢出的美酒将衣襟打湿，看得罗小邪很是心疼好酒，也暗自感叹自己太过小家子气，这时候居然还在意这些。
砰砰两声，两人先后放下酒坛，这次喝的乃是四十多度的陈酿，二人皆是长长舒了口气，只觉胸口豪情万丈，想要干点什么东西。
话已至此，气氛也到了这里，再问马丁来长安做什么，就多少有点破坏情绪了，罗小邪站起身来屈膝一跳跃至岸上，朝马丁喊道：“睡了一下午现在精力也该发泄发泄了，走，大哥我们换个地方！”
马丁抚掌而笑：“好！”
旋即，二人跑到马厩各自取了匹宝马，由罗小邪带路，一路狂奔赶往郊区。
马丁本以为罗小邪要带自己去什么隐秘的地方找夜生活，一路上还有些期待着这权贵子弟能不能让自己长长见识，但当二人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大门与门上牌匾，马丁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古怪。
“贤弟……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罗小邪抬手一挥，看上去喝完酒纵马狂奔后有些上头，扯了扯衣领袒露胸膛，翻身下马，龙行虎步走到门前，抬脚便是猛地一踹。
“姓周的，给小爷我滚出来，有本事跟我兄弟二人好好打上一架！”
是夜，马丁无比悔恨说了那些豪气云干的话。
我是说过想会一会天下英雄，可你一上来就带我跟酒剑仙打架是什么鬼？
不过，该说不说，剑仙御剑真好看呐，就是这万剑朝宗的动静听着有点怪。
像是在打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