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科湾教堂的生活，极为规律。
一旦生活方式定型，修女们便会全力以赴地维持现状，坚信如此能为内心带来安宁。同时，她们乐于见到旁人保持同样恒定的生活规律。清晨的祷告、定时定量的餐饮、悠闲的散步或投身于各自的工作。如此日复一日的循环，单调得如同田间的劳动号子，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教堂秩序。
可是，赛琳娜拒绝吃饭的行为，给固有的生活节奏带来了一丝侵扰。如同多米诺骨牌，在教堂内迅速引发连锁反应。修女们因此忐忑不安，甚至出现轻微的焦虑情绪。
“还是没有吃饭？”圣女望着冰凉的餐盘，询问面色忧虑的修女。
修女苦涩地点头，尽管尝试添加调味剂以适应赛琳娜的口味，却仍未奏效。
圣女步入漆黑的客房，只见床榻上蜷缩着一团庞大的球状物体。
“怎么不吃东西？”
床榻上，圆滚滚的巨球静默无语。
“修女还怕不符合你的胃口，专门给你加了一些调味剂。”
巨球依旧保持着沉默，像是一坨沉睡的云。
“你想饿死自己？”
话音甫落，巨球摇摇晃晃地颤动起来，恰似雏鸟奋力顶破蛋壳，赛琳娜将小小的脑袋从包裹住全身的棉被中探出来，眼巴巴地环顾四周，视线与圣女交汇之际，立刻缩了回去。
“还以为...”赛琳娜的声音沙哑无比，未能以原有的清脆穿透层层棉絮，听上去像是一句闷闷的叹息。
“梅尔维纳会在你闹情绪的时候，说这种话？”
“不会！”
圣女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一手托住下巴，凝视圆乎乎的球状物体，笑道：“把自己裹起来也不嫌闷。”
“我只是在惩罚自己。”
“吵架了？”
巨球没有回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床榻上的物体只是一个球而已。
“你和梅尔维纳一同离开教堂，却又在不久后哭着跑回来...”圣女陷入回忆，语气里满载忧虑，“反复念叨着‘教授不要我了’，安慰一阵也没有效果，一直哭哭啼啼到后半夜，把夜间巡逻的修女吓个半死，以为撞见了怨女。”
“我说的太过分了。”
“嗯？”
“教授极其讨厌被人剖析心理，而我却一时冲动，对她说了那么多...”
“气量好小。”
赛琳娜缓缓地探出头，那双因为哭泣而微微肿胀的眼眸，直直地瞪视着圣女，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小兽，威胁道：“不许您这样讲！”话音落下，她迅速将脑袋缩回棉被。
“胆子还挺大，敢在教堂里回呛圣女。”
“我生气很可怕！”
“呵，吃饭吧。”
“我还在惩罚自己。”
“梅尔维纳看见不会痛心？”
“难道…”赛琳娜露出眼睛，其余部分仍隐匿于温暖的棉被，期待地盯视圣女。
圣女摇摇头，并未言语。
“不吃！抛弃我的后果就是目睹我饿得瘪瘪的尸体！”
“会回来的，你先吃东西。”
“我刚刚说完‘不会抛弃我’...”赛琳娜的脸庞好像石膏一样僵硬，唯有声音微微颤栗，眼泪从扇动的眼睫之间像泉水一样流溢，“呜...她...她就走了！”
“梅尔维纳要是真想把你丢给教堂，会提前告知我。”
“教授...离开六年都没想过回来...”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赛琳娜哭得更大声了，唯其如此，圣女耐心地安慰道：“那件事情和这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更复杂。”
“就是不要我了...像我这种...麻烦女...”
圣女看着床榻上抽动的球体，轻抚眉心，尖锐的哭声如同细针刺痛着她的耳膜，使心情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放眼整个世界，能对哭声产生惬意，只此一种场景——弄哭对方的人是自己。
“怎么又哭了？”修女见圣女走出房间，赶紧迎上去。
“还是不够饿。”
圣女无可奈何地仰望天空。
天气一天比一天阴沉，像晾衣绳上没完没了的脏衣。
满眼都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浊云。
“从昨天饿到现在，这样下去，一整天都不会吃东西。”修女关切地倾听房间里的哭声，“难不成真想饿死自己？”
“能解决这件事的人不在纳格镇。”
“需不需要诵读圣典？我可以和另外几位修女一起诵读。”
圣女看着修女一脸真诚的表情，古怪地撇撇嘴：“她不是艾伊尔女神的信徒。”
“这样熬下去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供奉生命女神的教堂里，不能出现这种事情！”
“我想想。”圣女说着，忽然想到禁言术，随后又摇头放弃，“只是不能发出声音。”
“您想到了？”
“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修女面露愁容，稍微整理一下衣襟，沉静地说：“我再去安慰安慰。”
“只有一个人能有效安慰，”圣女吐出一口浊气，“可惜她不在这里。”
“先是胡乱使用魔法，接着又丢下同伴——您就不应该解除禁闭！”
“先让她哭一会儿，情绪激动也没法吃东西。”
“希望不会太久。”
圣女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踏入教堂的正厅，看一眼头顶的彩绘玻璃，随后低垂视线，落在虔诚祈祷的信徒身上。信徒们察觉到圣女，纷纷向她投去敬仰的目光。她缓缓走向人群，精致端庄的面容也难掩从眉宇的细纹里流露出的隐郁。
“您似乎脸色不佳，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面对信徒的关心，圣女摇摇头，语调平静地回应：“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没有烦恼就好。”
圣女莞尔一笑，背对艾伊尔女神的雕像，尽量不让自己的困扰影响神圣之地的安宁；而就在她无所事事地观赏正厅的植被时，一头显眼的灰白色，闪入视野。
海蒂左顾右盼地寻找什么，见到圣女疾步走来，赶忙问：“赛琳娜在哪里？”
“还知道回来？”
“事情解决就回来。”
“呵，跟我走！”
“去...去哪儿？”
圣女对信徒们投来的诧异目光置若罔闻，抓住海蒂的手腕，拖着她走向客用住房。
两人尚未看见房屋的实体轮廓，耳畔已然钻入一阵凄婉的抽泣，像是刺激鼓膜的尖锐乐器。
“你走以后，她就一直哭，还不吃饭，我们安慰了好久都不奏效。”
“真的假的？”
“进去就知道了。”
海蒂感受到背后的推力，一个趔趄跌进客用住房，看见床榻上圆滚滚的、抽泣的球体，再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饭菜，质问道：“为什么不吃饭？”
“我要饿死自己！”赛琳娜用同样大的声音回应。
“这么狂？谁给你的勇气？”
“我要让教授后悔抛弃我，就算回来也只能看见一具瘪瘪的——”赛琳娜的愤慨宣言还未结束，骤然遭遇袭击，包裹住身体的温暖庇护被瞬间掀开，令她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当她看清对方的脸，眼中满是愕然与不可置信，“教——”
海蒂没有给赛琳娜说话的机会，舀一勺饭菜塞进她的嘴里，随后捏住她的下颌，强制进行咀嚼。
“呜...呜...”赛琳娜小声呜咽一阵。
“给我吃！”海蒂把餐盘递给赛琳娜，翘着腿坐到另一张床上，话语中满载威逼之意，“好的不学，学绝食！你要是敢剩，我就揍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