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冒雨离开教堂，雨滴从帽子上连连滴下。
暴雨倾泻不停，时而像瓢盆向外泼洒，时而像筛子一般密集，时而又仿若浇灌草坪的喷雾器——大一阵，小一阵；小一阵，紧接着又大一阵，循环往复、持续地进行。
路过正厅，他瞥了一眼围聚的居民：修女正在解释昨夜的声音，似欲安抚人心。自从找到失踪女人的遗体，纳格镇便笼罩在惶惶不安的氛围中。事实上，早在魔法暴乱之际，一场可以预见的重大变故，已然悄悄迫近。
警察揉碎湿漉漉的香烟，一刻不停地朝警局走去。
厚重的云层处处现出断缝，透出朦胧的天色，使得纳格镇的街景缓缓亮了起来，恍若探照灯照出的深海底。
“您回来了！”站在门口的警员招招手，“铁匠想要见您。”
“敷衍回去，没时间帮他找猫咪！”
“应该不是这件事。”
“随便吧，你看着处理。”
“只能是您，还说什么：雷克斯·曼德勒不来，绝不说一言一语。”
曼德勒恍惚间点燃一支香烟。
自己的全名，已许久无人提及。
上一次还是初到纳格镇，向新同事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彼此间的熟稔，根本无需称呼全名。
大家都用“警官”代替。
“等我先睡一觉。”曼德勒吞云吐雾地说，“刚刚从教堂回来还没有休息。”
警员讷讷地抓挠脸颊，“我已经把他带进您的办公室了。”
“是吗？”
“因为我看铁匠的表情很着急，一进警察局就找您。”
曼德勒瞪警员一眼，将燃到半截的香烟丢进雨里，揣着兜走进办公室。
铁匠坐在椅子上，站在外面，只能看见他驼着的背影，宛如一座经受风雨侵蚀的山丘，静静地耸立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身穿的宽大皮衣，似乎从来没有清洗，布满斑驳的油渍与铁屑。
“快走！”曼德勒推开门，催促道，“我没有闲心帮你找猫咪！”
“不是猫咪。”
“其它小动物也不行！”
铁匠抬起浑浊的眼睛，一顿一顿地说：“只会耽误你两分钟。”
“呵呵，最好不是无聊的事。”曼德勒说着，端起一杯冰水，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头，带来瞬时的清醒，“你绝不想看见我发火。”
“请做好疏散人群的准备。”
“就想说这个？山体滑坡伤不到镇子，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容我向你重新介绍——”铁匠原本佝偻的后背此刻如同磐石一般骤然挺立，面部的神态也随之剧变，昔日的和蔼淡然被庄重决然的严肃取代，“我是派遣到这里的黑境调查员。”
曼德勒惊愕不语，因为岁月与辛劳而弯曲的脊梁，竟然是精心设计的伪装！
他不禁重新审视铁匠，与先前的驼背形象不同，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存在！
“我草...你他妈...”
“除非情势所逼，我们不会轻易揭示身份。”铁匠语调平缓，却字字掷地有声，“我联系不上斯特拉特福德副院长，通讯路线一直中断，无奈之下，只能找你商量。”
“你在我眼皮底下驼背了...我草...这么能装？！”
“黑境调查员是不被大众接受的职业，因为我们的到来意味着危险，只能潜伏起来，确保民众的安全。”
“那你又为什么向我揭示身份？仅仅因为联系不上高层？”
“纳格镇的黑境被打开了。”
“这里有他妈的黑境？！”
铁匠抬起手，劝导曼德勒冷静，接着解释道：“帝国的诸多城市都存在黑境，但大多处于沉睡状态，即便苏醒，也需要历经数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你们对此一无所知，实属情理之中。”
“难道是天空中的线？”曼德勒走到窗边，看着穹顶密布的阴云，“妈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看见天空的异象以后，就尝试联系研究所，但都杳无音信。”
“你们没教怎么处理？”
“所以我来找你驱散人群，就我一个人的说服力不行。”
曼德勒背靠窗台，感受雨滴洒落到身上的冰凉，询问道：“一直联系不上，就要靠我们关闭黑境？”
“你帮忙疏散人群就行。”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启？”
“天空会被撕开一条黑色的裂缝，到时候请让街道上的居民全部回家。”
“从哪里开始？”
铁匠沉默一小会儿，说道：“莫洛科湾教堂。”
“我草...你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圣女...”
“请代我转达，我要再试试与研究所通讯。”
“黑境多久苏醒？”曼德勒抬腕看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知道。”
“哈哈？你在和我说笑吗？”
“监控黑境的仪器在研究所，取得联系以前，我不知道准确时间。”
“真废物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联系不上副院长。”
“院长呢？”
“莉莉亚娜·克拉拉院长——”铁匠稍作停顿，“根据收音机的内容，她把斯特城的黑境等级提升到了S级，肯定会被陛下召见，估计在帝都。”
“关键时刻竟然找不到有用的人，你们研究所真有意思。”
“请不要这样讲，斯特拉特福德副院长是一个很好的人，克拉拉院长就算身体羸弱也一直保护着帝国的民众。”
曼德勒呼出一口气，再次点燃香烟，“总算知道那两个外地人去教堂做什么了！”
“请做好黑境苏醒的准备。”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因为我想先和研究所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一批调查员过来。”
“然后就是无人接听，纳格镇的居民全部变成怪物！”
“虽然院长和副院长均没有回应，但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研究所的其他高层了。”铁匠看着曼德勒苍白消瘦的脸，“很快就会有一批调查员过来。”
“就怕...”曼德勒的嘴角微微一撇，用沉闷而缓慢的语调说，“黑境苏醒的时间进一步加快...”
“除非有人继续唤醒黑境，否则不会加快速度。”
“这样最好。”
“你们不是抓到人了？”
沉默。
窗玻璃上传来细密的雨点敲打声，仿佛漫延的潮水，一阵阵席卷办公室。曼德勒背靠窗台，静静地吸烟，烟雾在灯光下变得无比朦胧，配合着淋漓的雨声，给人窒息一般的沉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