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海蒂·梅尔维纳女士：
学院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拒绝您的辞职申请。
我们理解您对冒险和探索未知的热情，但您年纪轻轻便获得如此成就属实难得。
您的魔法天赋与直觉，以及对学生的悉心指导，使您在短时间内成为赫尔沃学院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
因此，我代表全体教职员工恳请您三思这个决定。
学院将尽力提供更多专业方面的支持，为您的魔法研究创造更好的条件。
我们真诚地期待您继续为赫尔沃魔法学院贡献才华，还请给予我们一个机会。
布伦斯校长敬上。”
海蒂捏紧信纸的边角，将其叠好装进大衣口袋。狂风吹袭，浓浓的黑烟从外面飘进来，混合煤炭的气味直冲鼻腔。她关上窗，火车正沿着沉静而严肃的铁轨，以急越的律动驶向南方。
她要去斯特城，受黑境侵蚀最为严重的小城。
那里很多年前就停止统计人口，因为年轻一辈都去了大都市发展，只剩下目睹城市衰落的老人，与不受待见的黑境调查员。
“不受待见”在海蒂心里是双引号，调查员阻止黑境扩散，大部分人对他们的努力持肯定态度，但是工作肮脏劳累不被优越党与贵族阶层待见。
“为了帝国的荣誉就义不容辞地扛起这份苦差，真是可贵的献身精神，这世道，总得有人吃亏。”
海蒂喃喃低语，用食指慢慢卷绕额角的浅灰色发丝。
窗外景色飞逝，而她在窗上呈现的倒影也随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忽隐忽现，唯有明亮的橘黄色眼睛像灼灼的野火烫在窗玻璃上。
她扬起脸，若有所思地凝望窗外渐变的天空，抵达斯特城应该是傍晚。
火车驶入隧道，窗外的景致被延绵不绝的黑色墙壁阻隔。
海蒂摆正脑袋，倚靠柔软的椅背，回想校长的挽留信。
学院很好，只是太过平静，在转生到这个世界，习惯女性身份以后，仍过着和上辈子相差无几的996，这让她感到厌倦，对魔法研究的热情退散以后更为明显。
这玩意儿研究多了，脑袋就晕乎乎的，特别是长时间埋头看文献与论文。
她需要刺激，重新激活麻木的神经，黑境就是打碎这种生活的铁锤，但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除了调查员没人知道。
早些年由探险家组成的探险小队进入黑境人间蒸发以后，再没有普通人以身试险，只有一些零碎的传说流传，说里面其实是巨兽的胃袋，分泌着腐蚀肌肤的强酸；也有人在远处目睹从黑境内冒出来的白骨手臂。
不过在海蒂看来，这些都太像小说情节了，说不定出自某位落魄作家的臆想。
“前方到站，斯特城。”
海蒂一边倾听广播，一边取出口袋内的机械怀表，与预计的时间相差无几，六点三十分。
她关掉座位旁的铜制台灯，提起棕色手提箱穿过打磨得锃亮的地板，站到车门边。
斯特城坐落在视线的左上方，被雾气包裹，薄雾滚动着吞没周遭的一切，颜色在移动中缓慢转成浅灰，渐次与西边的暮阳混成一片，不可分辨。
海蒂站在门口，对恍如幻景的斯特城凝视了好一会儿。
接着，她用手抓了抓束在脑后的马尾，像是使用梳子一般理顺发丝，走向荒凉破败的城镇。
抵达斯特城时，血红的夕阳灼烧着浓密的白雾，使得整座城市笼罩在朦胧的灰蓝色薄纱里。
越朝里走，海蒂越感到呼吸困难，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的异味。
“站这儿！”
一声枪响使海蒂止住脚步。
她顺声音望去，凝视眼前高大的城门。
这扇大门通体黑色，由沉重的黑砖堆砌而成，门面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魔法咒文。
“你来这儿做什么？”
城门上的守卫警惕地注视来访者，他穿着藏青色丝绸做成的紧身上衣，脖子处有一件拢紧的红色披风，披风内有闪闪发亮的金属鳞片，这幅装扮在科技发展迅速的19世纪相当罕见。
若不是地理位置特殊，海蒂会把他当成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只不过这家伙是从中世纪来的，但这儿是斯特城，怎么穿都不奇怪。
有可能是因为魔法，金属制物品可以有效抵御精神类法术。
“做黑境相关的研究。”
海蒂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没料到斯特城有持枪警卫，来之前都是通过书本与传闻了解此城，但书本和实际前往是两码事儿，因此没想到更好的借口，但哪种借口都比直说“冒险”合理。
“又是研究？滚开！”警卫突然暴怒，发泄怒火似的持续朝海蒂脚边开枪。
海蒂吓得退后几步，稍稍举起双手，“您枪法很好，但不应该对着一般市民开枪。”
“呵呵，知道为什么？”
“如果您愿意说。”
警卫一边换子弹，一边向城墙边缘抬起手臂。
海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斯特城周边充斥着茫茫白雾，仿似静谧的海洋一般将整座城市包裹。落日的残晖烫在雾气上，却没能将它穿透，只是像贴合曲线的衣服似的贴着白雾。
白雾在通红的阳光中呈现出朦胧的灰蓝色，宛若轻柔的薄纱。
朦胧弥雾之中，海蒂隐约看见高耸的墙头，以及悬浮在墙头之上的黑色旋涡，它缓慢转动，边缘的锯齿状阴影在日光与雾气间若隐若现。
残阳难以照亮它黑暗深邃的内核，就像是黑洞，靠近的一切东西都被尽数吞没了。
“那玩意儿就是黑境。”
“根据记录，黑境通常处于闭合状态，这明显是你们谁打开了通路却未能及时关闭。”
“我们谁？！”
警卫双眉猛地向内皱去，眼睛瞪得圆滚，蓝色眸子里透出冷冰的光，好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是像你一样的研究员打开的！”他说着，胸腔急速起伏，用拳头重重捶打城墙，“我明明警告过，没有调查员陪同不能擅自进入黑境，但那个傲慢自大的女人偏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么说，调查员们——”
“黑境被强行开启，没办法从外面关闭。”
“所以都没能回来。”
“很抱歉对你发火，我只是，”警卫伸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听见研究这两个字就讨厌。”
海蒂点点头，拇指与食指捻着下巴尖端，望向墙头盘旋的黑色旋涡，对黑域边界的稳定性陷入了深思。
她的眼神时而专注，时而涣散，橘黄色的瞳孔映着墙头汹涌的旋涡，手指开始无意识摩挲下巴，似乎在用触觉掂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海蒂抽回视线，转向警卫道：“我可以留在这里过夜吗？最后一班火车在半小时前开走了。”
警卫沉默了几秒，开口道：“这儿又脏又乱，没你住的地方。”
“呃...我是赫尔沃魔法学院的教授，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海蒂·梅尔维纳，学术杂志上的常客。”
“名校教授又怎么了？”
“我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能找到关闭黑境的方法，当然是在您同意的情况下，绝不会擅自行动。”
警卫干涩地笑了两声，将旁边操纵大门的机械轮轴向右转动几圈，伴随咔哒咔哒的动静，铁门缓缓打开，霎时间尘土飞扬让海蒂忍不住咳嗽两声。
“啊！开门了！”
“快，快出去！”
“救救我!”
砰！
忽然响起枪声，奔跑在最前面的老人的大腿被击穿，吃痛地摔在地上，其余民众由此停下脚步。
警卫举着枪从侧门下来，顺手把面罩递给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海蒂，“怎么害怕了，教授，你不是要在这里过夜？”
海蒂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些不再是人类的生物，他们的皮肤呈现诡异的墙灰色，如同蛇皮一般蜕落，面部肿胀扭曲像是长时间浸泡在肮脏的泥水里。
有些感染者身体抽搐着，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手脚的骨骼在皮肉内翻江倒海，他们仰起脖子，口中发出模糊的短元音。还有的感染者瘫软在地，浑身溃烂，内脏悬挂在破开的肚子外，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这一切令海蒂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悚与恐惧。
“这...这些人是？”
“受到黑境感染的斯特城居民。”
海蒂戴上面罩，呼出的二氧化碳让面罩内部的温度瞬间升高，灼热的气息变成潮湿的水气弥漫在嘴边。
“别担心，”警卫安慰道，“他们只是样子变了。”
“比我想象中——算了。”海蒂轻轻出气，面罩内部传来嗡嗡的震动，像是被放大了数百倍的呼吸。
她每一次呼吸都通过面罩扩大，响亮地传进自己与周围人的耳朵。
“走吧，住的地方不远。”警卫招呼道，“注意眼前，别磕了你那张漂亮的脸。”
海蒂“嗯”了一声，有些拘谨地跟上去，面罩内部回荡着她急促的呼吸，听上去像是进入幽静空旷的隧道发出的回响。
“救救我们吧！”
“别把我们像怪物一样关在这儿！”
“您、您是陛下派来拯救我们的吗？！”
海蒂的衣角被人从后方扯了一下，一个面色灰白、身形扭曲的感染者正用骇人的触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服，那张扭曲的脸上满是破烂的血红色斑点。
“滚开！”警卫闪身挡在海蒂面前，拿枪指着那人吼道，“不然打爆你的脑袋！”
海蒂在感染者松手的瞬间，跟到警卫身后，几乎要贴到他的背上，而当她发现那些人正用空洞的眼神盯视自己时，不免心头一紧，赶在警卫前面跑入哨所。
“这就怕了？”警卫缓缓关上哨所的门，顺带把猎枪靠在墙上，“那些家伙就长得难看，不会咬你的。”
“这、这实在是夸张！”
海蒂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摘下面罩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们看上去就像活生生的尸体。”她说着，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夸张，像是在驱散脑际中那些令人不安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海蒂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看向一旁擦枪的警卫，“你之前说，黑境是一个女人打开的？”
“啊，是啊。”警卫头也不抬地回道。
“叫什么名字？”
“记名字是调查员的事儿，我就是个看门的。”
“好吧。”
“但那个家伙和你一样”
海蒂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女人也是傍晚来的，一个人，询问来由时，她说——”警卫抬起头，神色晦暗地看着海蒂，“做黑境相关的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