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一忽睡到天明，身体里纤屑起伏的疲倦都被睡眠熨平，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消失无迹，但还没有清醒，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方，随着呼吸若有似无地颤栗。
“教授。”
某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您今天还要上班。”
恍若来自遥远的世界边境。
“快——起——来。”
海蒂的肩膀被推搡着摇晃不定，发出一声微弱地哼唧。
脑袋沉溺在睡眠带来的欢愉里，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迈步觉醒。
“起来起来！”
她皱着眉，势要狠狠教训打搅自己休息的人，但在看清赛琳娜的脸以后，只是瞬间，就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兽物撞见天敌，委屈地蜷缩身体，将脸埋进枕头里。
“再睡一小会儿。”
“不行！”
“啊哈~~”
“撒娇也没用！”
赛琳娜掀开被子，揽过海蒂的腰，将娇小的身体稳稳抱在怀里，带她进入浴室。拿起预先挤好牙膏的牙刷，细致地刷洗牙齿；接着蘸湿毛巾，擦拭脸颊与脖子。随后挑选一套舒适整洁的衣服，从内衣到外衣，每一件都细心地帮海蒂穿上，扣好每一颗纽扣，拉平每一道褶皱，确保穿戴舒适得体。
“吃东西的时候多嚼几下。”
“知道。”
海蒂目光呆滞，眼神中流露出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迷离，把面包圈凑到嘴边，弄出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
“快快，要迟到了！”
“...请假。”
“不行，我有责任将您变成理想型大人！”
“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大人。”海蒂继续吃面包，用小拇指扒掉嘴角的面包屑，“大家都得过且过，迷茫地活着。”
“这些话，留着安慰自己就行了。”
“不要。”
海蒂刚刚说完，就被赛琳娜拉着向学院跑去。
天空略显阴沉。
低垂郁结的铅云黑乎乎湿漉漉的，被风吹拂着朝南边移动，得以让苍白的阳光充盈四周，闪闪耀眼又不失温和，定睛凝视一会儿，有种在熟悉环境中发现新奇美感的体验，实则是司空见惯的光色。
学院工作就完全没有惊奇感了。
每天都相差无几，很难从琐碎无味的日常里拎出某段能够用于讲述的事情。
清晨的招呼。
上课铃与下课铃。
放学的道别。
一切都按照固有节奏顺畅运行。
但要说是井然有序的机器，对于渴望知识的学生而言，不是一个恰当的比喻。
“这道题——”海蒂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一道公式，“核心在于魔力从汲取、储存到释放的一系列过程如何精确地符合守恒定律。”
“根据这个方程式，我们可以推算出魔力的汲取效率，但在运用中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包括但不限于魔力的纯净度、施法者与魔力之间的亲和度，以及操控魔力的熟练度。”
“公式量化了理想状态下，施法者能从自然环境中获取魔力的最大转换效率。纯净度越高，魔力杂质就越少，能被吸收和利用的部分就越多；亲和度则决定能否高效引导，使之与自身魔力融为一体。”
海蒂停顿片刻，确认学生们跟上思路，然后在黑板上画出一条魔力流通过程的箭头图，表示魔力从汲取到存储，再通过复杂的内部转化，释放出去的全过程。
“可我们不清楚自身的魔力有多少。”
“打开魔法回路就能知道。”海蒂拍掉手指上的粉尘，“就这几天，会有人带你们过去。”
“没能打通魔法回路，就不能继续学习魔法了？”
“理论知识可以，实践就很有限。”
教室瞬间闹哄起来，甚至出现不满的抱怨。
海蒂拍打讲桌，解释道：“魔法学很枯燥，所以会安排体验课，给你们转到其他专业的机会，一旦打通魔法回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没有打通回路呢？”
“还是会让你们重新选择专业。”
“根本就没区别。”
“主动一点，总好过被迫。”
“可以去魔药学吗？”某位学生举手问道，“对魔法的要求是不是不高？”
“魔药是魔法的一条分支，还是需要打通回路。”
教室再次响起抱怨。
海蒂用小拇指挠挠脸颊，“但是低阶魔药不需要魔法，只需按顺序熬制药草。”
“谁想当低阶魔药师？”
“菲纳菲娜不就是？”坐在中间的学生讥讽，“考好几次都没成功，肯定打不通回路！”
“基托·梅琳达伯爵的女儿啊，她想去艾瑞克魔法学院吧？”
“呵呵，那些学院没什么厉害的魔法老师，就只能研究魔药。”
“行了。”海蒂维持课堂秩序，“我不想听你们说其他学院的坏话。”
“教授觉得我们能打开回路吗？”
“不知道。”
“猜一猜。”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您当时是怎么打通魔法回路的？”
“别想从我身上获取信息，这种体验很个人化。”
聊到这里，学生们齐刷刷转头，将目光聚焦在最后一排静默端坐的赛琳娜身上，询问她是否打通魔法回路，空气在此刻凝固，大家都敛声屏息地等待回答：
“没有打通。”
“真的吗？！”
“嗯，我只是协助教授进行日常工作。”
赛琳娜站起来，恰巧下课铃声在此时响起，跟随海蒂离开教室，返回办公室的路上，见四周无人便偎在她身上。
“是不是不应该说啊？”
海蒂拍打赛琳娜的手背，“没事，别紧张。”
“看我的眼神好怪，要是说闲话就糟了。”
“助教不用打通魔法回路。”
“奇奇怪怪。”赛琳娜搜肠刮肚地说，“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当助教。”
“没什么奇怪的，你是我的助教。”
“我还是喜欢您早晨没睡醒的模样。”
“现在的样子不好？”
“那样比较可爱呀！”
海蒂莞尔一笑，进入办公室阅读昨天从图书馆借阅的新书，但也没找到对黑境侵蚀有帮助的内容，关于瞬态性的解释大多是已经知道的论调，余下则是一些模棱两可的猜想。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雷诺推开门，发现办公室除了海蒂还有一位女性，礼貌地介绍道：“您好，我叫雷诺·德·克莱尔。”
赛琳娜钝钝地点头。
办公室忽然安静，谁都没有讲话。
“啊！抱歉，我叫赛琳娜。”
“全名吗？”
“维...维奥拉，赛琳娜·维奥拉。”
雷诺缓缓将手置于胸膛，微微屈身，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内敛的优雅，随后再次看向阅读书籍的海蒂，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海蒂敷衍地撇撇嘴，没有说话。
“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魔法学的书。”
“真意外，还有你不知道的魔法。”
“记忆魔法。”海蒂抬起头，又摇摇头，“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人类不能使用记忆魔法，但可以借助魔药。”
“魔药能影响记忆？”
“我也是从一个药贩子那儿听说的，感兴趣可以把地址告诉你。”
“说来听听。”
“古桐街233号。温妮·奥琳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