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歌声里，似乎有许多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
深秋的寒风渐渐变得温柔。
飘飞的尘埃缓缓落在树叶上。
乌云遮蔽的阴暗天空下，成群的白鸽恋恋不舍地盘旋在十字路口的上方。
尤莉娅想起了初次与琪塔相遇时的那个雨落的黄昏。
自动茶厅的门口，小家伙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冰蓝透亮的双眼望着绵绵的雨丝。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泡包裹着她脆弱的双耳，使其免于淋湿。
风雨绕过了她，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样的细节是如此微不足道、难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与元素域的大魔导师们动辄毁灭一整个街区的火焰相比，显得渺小如蝼蚁。
只有敏锐且见多识广的感知域魔法师，才会察觉到这些不同之处。
琪塔轻松地做到了连顶尖的大魔导师也做不到的事——重新改写了周围一小片区域里的自然规则。
这是质的区别。
就像人们在讨论谁的麦子收成更好的时候，有冒险者从新大陆带回了一些小小的玉米种子。
尤莉娅的双眼迷蒙，微微含着泪水，望着正在专注地弹着钢琴的琪塔。
她洁白的双耳在风中微微摇晃。
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振翅一般，随着眼睛的眨动而跳跃。
琪塔的嗓音轻柔，并无几分刻意为之的甜媚，但一举一动间却透着难言的魅惑。
似有若无的淡淡甜香，随着她喷吐出的气息而慢慢弥散在空中。
转瞬之间又被一阵风吹散，仿佛它从来也不曾存在。
此时此刻，时光漫长得像是经过了几个世纪。
一曲毕，人间如梨花开尽、大梦初醒。
房间里显得有些安静。
只能听到窗外叽喳的鸟鸣。
尤莉娅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颤抖着被汗水微微润湿的小手，几乎捏不住魔杖。
她不明白琪塔所唱的任何一个词的含义，可是却明确地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她没有听过上古时代最纯正的龙语是什么样的，但听完琪塔的歌声之后，她的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奇妙的念头——也许这就是了。
如果人们知道自己想象中威武霸道、口中吐火的巨龙就这样站在眼前，但却竖着可爱的兔耳朵、穿着校服打着领带，用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打量着世界……
她们会不会怀疑自己过去数十年所形成的无比牢固的世界观？
太荒诞了。
尤莉娅忽然想起了曾经有位状如疯魔的教授提出的假说：
上古时代的龙族，可能并不是一个基于血脉的种族概念。
说龙语，认同龙族的文化，那么她就是龙族。
这样的“异端邪说”，在萨迦帝国显然是毫无市场的。
但若那位教授的猜测是对的……
那么，天龙人自以为自己是龙的混血后裔、并对自己的血脉沾沾自喜，也许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身为尊贵的纯血贵族的尤莉娅，此刻有点想笑。
……
比起尤莉娅，外边的应聘者们显然更加震惊。
大家似乎忘记了鼓掌，也忘记了表演已经结束，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久久地难以回过神来。
像是早晨刚刚从睡梦中醒转，还分辨不清眼前的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梦。
她们并不像身为纯血贵族出身的尤莉娅这般见多识广，也不知道上古龙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们只是直觉地感受到一件事——
“啊，如果这世间有最厉害的魔力演奏，那就是方才所听到的这一曲了吧。”
琪塔没有选用那些考验指法、弹奏极快的曲子。
也没有故意要飙高音。
应该说整个弹唱都没有什么炫技的成分。
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如此安宁。
似悲似喜，最后却又无喜无悲。
将人们的心绪引向了家乡，引向了远方，引向梦中满眼的郁郁葱葱。
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的玛丽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曾经读书时的骄傲和自负都像是个笑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意识到了刚才小兔兔所说的那些话可能都是真的……
不吃饭、只吃油的巨大铁鸟，再也回不去的家乡，也许都是真的。
那时大家只以为是笨笨的小宠物没有分清童话故事和现实世界的差别，还露着善意的微笑。
现在想来，就好像是井中的青蛙，用自己孱弱的知识储备揣测外边辽阔的世界。
玛丽惭愧地低着头，心想自己还是对这片广阔天地太缺乏认知了。
“琪塔。”回过神来的莎莉文小姐首先开口：“我想，如果看过这场表演之后我还不录用你的话，一定会有人觉得这场招聘是充满了黑幕。”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终于完全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一阵笑声之后，紧接着的便是热烈的掌声。
就像喝醉酒了的人总说自己没醉、精神有问题的人总说自己没问题，有黑幕的招聘会也总会强调自己没有黑幕。
其实莎莉文小姐原本是想要整一点黑幕的，但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琪塔的能力显然已经征服了所有人。
脑袋灵活的应聘者们甚至已经在口袋里寻找自己的名片了。
大家都希望和琪塔“认识一下”。
就算没能成为同事、以后也还可以作为朋友相互交流嘛。
“琪塔，您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音乐家。”玛丽已经开始使用敬语了：“虽然您看上去年纪很小……”
“我已经满十八岁啦！”琪塔稍微提高了音量，好像对这事有点在意：“我只是长得不算高。”
“抱歉抱歉。”
招聘会就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进入了尾声。
莎莉文小姐长吁了一口气，通知被录取的几位登记一下自己的住址。
过几天就可以来上班了，到时候会有人来联络。
“诶？要、要过几天吗？”琪塔又竖起了耳朵。
她正在登记自己的住址是皇家魔法学院的自动红茶厅。
虽然看上去有点可笑。
“是的。”莎莉文解释道：“我们的钢琴学校刚刚把店铺的事情处理好，人员都还没有聘齐，怎么开班授课？”
“对哦……”
琪塔心想，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又要闲一阵子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