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梳妆，莎蕾娜穿上了那件只有圣女有资格披上的长纱，里面穿的是对于圣女而言都能被称为礼服的长裙，若是在这件衣服上割下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区域就足够买下一座小型庄园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大概，暗沉的脸色和憔悴的眼神，就像一具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再加上那头灰发和灰眼睛，别说圣女了，就连村子里的老妇人都可能比自己看起来更有活力些。
她已经停了笔，进度已经快要写完给雅莉尔的了，按照她自己计算的时间，差不多，还要十多个小时就足够写完所有的了，在她之前坐的那个书桌旁现在堆满了信纸，几乎和一本耶娜看的神学书籍差不多厚度了。
耶娜为她打理着头发，有些好奇。
“你打算写完吗？距离出发应该只有三个多小时了。”
“是的。”
“我会尽量加快速度，不耽误你。”
莎蕾娜轻轻地笑笑，笑的有些无力，但耶娜能感觉到里面似乎蕴含着什么深意。
“不用了，你正常弄就好，等会儿我会亲自出面。”
“好吧，到时候请别太过激动，你现在的身体……”
“我知道……会注意的。”
两人于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在头发弄好，一切都打理完成之后，莎蕾娜起身从梳妆台又回到了书桌旁，耶娜手里痴痴地握着梳子有些同情地望着她，不过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莎蕾娜一边写，一边轻轻地说，有气无力的声音反倒显得温和，像入夜的春风。
“耶娜……真的，很感谢你。”
“您……你怎么突然……”
耶娜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的摸不到头脑，但却有一种别样感觉忽然萦绕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有些轻微地燥热和羞耻，这或许……就是那些青春萌动的小姑娘有的那种羞涩吧。
“没什么，忽然有感而发，等我到以马内利，我继续让你当我的侍女。”
“到时候你的侍女会是某位公主，而且不止一人，我并没有资格在这之中。”
耶娜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否定一个天真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一样，但眼神里不知为何流露出了一点难以察觉的不甘和遗憾。
“那我就以教皇的名义给你一片领土，让你成为女皇，这样你就有资格了。”
两人都笑了，这种任性的想法的确符合莎蕾娜在耶娜心里的印象，或许吧，或许真的有一天见习修女耶娜真的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国女皇然后名正言顺地宣誓效忠圣女大人。
此后又是反复如常的寂静，天色逐渐明朗，虽说还未见到朝阳，但蒙蒙亮的西边山已经昭告着时间都步步紧逼。
“雅娜，走吧。”
靠在墙上都快睡着了的耶娜忽然把头抬起来，简短地反应一下后点点头，先一步打开了门，然后退到莎蕾娜的身后，用一种正式的礼仪跟着她。
而莎蕾娜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如果说平日里的她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圣女，一种是少女，那么现在的状态和任何一种都不一样，那个背影给耶娜的感觉只有一种——神明。
不知为何，她忽然对面前这个熟悉的圣女大人产生了一丝敬畏和陌生，等来到门前，身边围上来了许多人，神父，司铎，使臣……他们甚至把耶娜都快挤出去了。
他们很恭敬地为圣女大人打开了教堂的大门，她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俯瞰着这片上万人和无数车马组成的荒原，渐白的天色让她能够看清这能被称为震撼的场面，可是她那只在晨风里眯着的眼睛似乎对此没有一点兴趣。
“请上路吧，圣女大人。”
使臣恭敬地下跪，那个被骑士团的人抬着的轿厢停在了台阶下的草地上，她的每一步都被设计好不会踩在象征污浊的泥土上，以此才保持圣女的圣洁。
“什么时候出发？”
“太阳升起的时候。”
小孩模样的神父回答，但被跪在地上的使臣纠正了。
“我们称呼那一刻为——黎明。”
跪在地上的使臣给周围还站着的无礼者们一个威严的眼神，最后，那些在普通人眼里高大无比的身居高位者全都匍匐在了圣女大人的脚边，一时间，只有风声与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问你。”
“承蒙厚爱。”
使臣抬起头，但身子依然几乎贴着地面，视线只能看到莎蕾娜光着的脚上。
“我说的话是什么？”
“是神明的旨意，是无上的恩惠，是世俗的敕令！”
莎蕾娜还是眯着眼睛，那怕那吹拂着的风已经停了，她抬眼朝远处看去，阳光在这一刻让世界变得分明，似乎给一切赋予了黑色之外的色彩。
“那我说——
此刻不是黎明，因为我是太阳，我有资格决定何时为黎明。
你——有意见吗？”
莎蕾娜没有弯腰，只是把看着远处阳光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的使臣，声音很小，以至于之后她面前的使臣听得见，于是在这话说出来的瞬间，他就被吓得身子直发抖连忙结结巴巴地回答：
“不！不敢！没有意见……”
“嗯，那太阳还要去夜里再忙会儿。记得转告他们。”
然后莎蕾娜轻轻地转身，一丝晨风将神圣的长裙扬起一点波澜，名为圣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尚未亮堂的教堂里，留下原地那些人们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莎蕾娜则让耶娜起来和自己一起回房间去了。
一直等到他从门里再也看不见莎蕾娜后，他才敢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然后像众人宣布到这个有些荒唐的事。
到了房间里，莎蕾娜第一件事就是感觉端起笔接着没日没夜地写。无论如何，她今天是下定了决心要写完所有信的，而且除了写信，还有一件事就是她要等雅莉尔，今天是第三天了，按照她印象里冬天的日出时间，距离今天午夜十二点应该还有十六个小时左右。
这十六个小时，就是她给雅莉尔的时间，她用承诺搭建起了有关雅莉尔的一切期望，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每一次食言，都会是这座她心中期望高塔的崩塌，而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十六小时，高塔最后一根柱子的命运就要尘埃落定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
耶娜笑笑，当莎蕾娜说出此刻不是黎明的时候耶娜都有些被吓到了，还以为她是不是写信写的分不清白天黑夜，但听到后面的发言时耶娜才恍然大悟觉得她这一招用的很巧妙。不过她还担心一点，就是这样一直拖会不会最后赶不上，到时候可能会惊动大主教。
从严格意义上将的话，没有接受重冕仪式加冕的圣女在职权上要弱于在位的大主教，虽然不是纯粹的高低关系，但是大主教可是唯一不用在正式场合向圣女下跪的人。
不过莎蕾娜在耶娜提醒后并不在意这件事，还说“难不成他还能给我绑回去？”，虽然这件事在不久前刚有一个无礼的贵族小女儿对她做过，但现在这种大场面，没人有胆子敢对圣女不敬。
于是教堂外上万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司铎大人都快疯了，暴跳如雷地让神父和使臣两个人拉着都拉不动。
“怎么会有这种圣女啊！说不走就不走了？！这当着上万人的面不是纯粹在给我们几个丢脸吗？你们还真坐的住！是我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被气得青筋暴起，粗犷的声音命令旁边一个副祭去找圣女问清楚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那个被他用粗手指指到的年轻副祭一下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叨扰圣女大人这种事想想就能让他觉得无礼至极，旁边的神父大人看到这个年轻人哭丧着脸想拒绝但又不敢的试探模样就简单的对他笑笑。
然后摆摆手说：
“年轻人用语恐怕会有披露，向圣女大人求问还需恭敬谦卑。我去就好了。”
然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副祭，他满脸感谢的表情激动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神父大人一人来到莎蕾娜的门前轻敲了三下门，不紧不慢地问：
“敢问圣女大人，黎明还有多久到来？”
屋子里，莎蕾娜给了耶娜一个眼色，于是她心领神会，走到门前回答：
“当十二点的钟声在夜幕中敲响时，那便是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