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直接迈进去?这次可连门后是不是平地都不知道了。”光如同影壁架在门框内阻隔视线,凯尔芙琳尼亚不得不眯起眼。
“又畏畏缩缩的,雇了你真是亏得血本无归。”
“通常来讲不会,但我老有种很糟的感觉。从刚才的门前开始,唔,应该是从这次走出雾开始。不贴切,不真实。”
“那你可怜的感觉有何高见?”
“先把枪伸着往门内探探吧。”
“总归要走过去的,别多此一举了。”
“啀先走。”
“哈?”欧若利卡疑惑。
“啀先走过去就行了,有危险...你们也不会有事了吧。”它走到最前面,贴着光门。
“等,等,等等,我们俩刚才的话里不是这个意思。”
“指令吗?如果是指令啀会停下等的。”
“不...”
“是指令不假,”欧若利卡抢话,“你先过去,没问题就报信回来。”
“嗯。”啀迈了过去。
稍微地等待,仍是它在门后发声,只是说话声意外得大,“没问题呐,跟着啀进来吧。”
“看来它比你可靠些。”欧若利卡说着走进光后。
然而凯尔芙琳尼亚无心理会,恶劣之感变本加厉,好像被灌火烧空了的线团,徒留表面一层聊作粉饰,载着满腔的灰尘滚过那扇门,离开宏伟的廊厅。
嘈杂的机器声四周轰鸣,看来现在无论谁都要像啀那样提高音量了。天花板低得贴在凯尔芙琳尼亚头顶,比不上廊厅天穹上仅第一级的台阶。透亮的场景也踪迹难寻,眼见要转为黑暗的空间好在有一行行的灯泡列在顶上,好像撑起黢黑幕布的无端横梁,可它们每个都只自私地照着自己下方一小方的传送带,只微微漏出丁点的光在那之外,方槽中不慎洒出的水般浸染黑幕,让人多少能做到善用双眼。
“那些也都会动呐,啀想去看看。”
“都是些什么啊?每个好像还不一样,动物?人?”
“别说了,”欧若利卡已经先退一步缩在凯尔芙琳尼亚身后,“可怖动物玩偶。”
“可怖?动物玩偶。”凯尔芙琳尼亚再次审视那些在灯光方阵下的每一位,没一个注意到这边,全神贯注地伏在传送带上操弄着什么。
“啀去确认一下。”
“啀!”它被凯尔芙琳尼亚一把拽回,又一个人偶从右前侧难辨的黑暗中踏步走出,但显然和那些在传送带上埋头的不同,金属的撞击声在它的踢步中铛铛作响。“它手上的是武器吗?”
“嘶...这个,更是来者不善。”欧若利卡只探半张脸。
“呜哇,拿着警棍,拿着警棍的警察胡桃夹子,啀也觉得那个很不妙。”
绘着警帽的人偶仅是踩着步子直行,无视团在一起的三人带一杆掏出的枪。
“走掉了呐,啀先去那边第一条流水线。”
“我们也去。”
“我们不去,”抓住凯尔芙琳却被拖着往前,“我们不去啊。”
要拉着这样的累赘轻而易举,“你不是满是疮痍也要往前的人吗?”
“杀人玩偶,可怖杀人玩偶,你没听过吗,黑暗,噪音,人偶,要素齐全啊。”
“你不去就放手原地呆着,我和啀去看看。”
“不行,那个人形的也很吓人。”
“那你就乖乖跟着我俩走,反正我会在你死前保护你,尽我所能。”
单方面的拉扯告一段落,欧若利卡黏住对方压在脚后跟走到第一条流水线,重样的,与面前无数条相同的流水线。
“它们挺可爱的呐,啀觉得。”来回端详,玩偶们只像卡壳了一样一动不动,任由传送带滚动。
“嗯,而且毛茸茸的。”
啀也想摸,但又担心螺丝把玩偶刺破,干脆用脸蹭上一蹭。
“哪里可爱了,这手看着难道不可怕吗,”人偶般关节分明的手静置在生产线上,这是它们除身形外最像人的部分,“纯粹的杀人机器,嘴里还会‘咯咯’直笑。”
“就是有点古怪,整体也很美观了。马、牛、羊之类的动物。”
“嗯呐,蹭起来让啀很舒适呐。”(哈)
“切,就算把手切掉也比不上我这个包零点零五分。”
“你那个包就...我最初都难以肯定它的外形是不是只兔子。”
“当然是啊,一看就是吧,睁大你红白不分的眼好好看看。”
“不想和你争这个。啀,这台子上在流动的是什么?”
“要是问下面这层,是传送带。问上面东西的话,唔...大概是糖,啀认为。”
“糖?噢,无蜂之蜜那个。但是...是长这样的吗?”
“焦糖的颜色,具体是哪一种呢?”啀俯身看着一块又一块在传送带上流动的裸露椭形糖果。
“你能...唔...”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慌忙止住的话语还是被凯尔芙琳尼亚发现了。
“唔...唔...”想要接续的话在口中挣扎,“就是,能不能喂啀吃一块。”
“举手之劳,”她拿起一块递向啀,“旺盛的求知欲也是值得肯定的。”
“不,不是的。啀只是单纯想吃。”说完就把糖叼进嘴里。
“哎?那样也没关系就是了。毕竟是不可多得的甜味,一般平民见了都会想尝尝。”她也为自己拿起一块。
“别乱吃东西啊。”然而别字刚出口时凯尔芙琳就已经把糖填进嘴了。“来路不明的。”
“这个很妙呐,是巧克力夹心的太妃糖。”
“夹心...里面怎么是凉的。冰块?原来有人会在糖里塞冰块的吗。”
“吃个糖都吃不明白。”欧若利卡也拿起一块吃下。
“你也吃啊,刚才还要叫住我。”
“你不是已经帮我验过毒了。”
“就算毒发也要一会吧。”
舌头着了甜味在口中颠来倒去,奶香的唾液沿两侧漫下,太久没吃过东西,几乎只保存了高谈阔论的功能。也让牙齿受受用吧,嚼开...
“呸,”欧若利卡用力吐出两半的糖,应激得无暇他顾。“呸,呸。”再翻出几口唾液。
“怎么了?”凯尔芙琳尼亚焦急地转身。
“辣,好辣...呼...呼。”像小狗吐着舌头。“脑子...脑子绝对有问题,在里面放这么辣。”倒也不影响她抱怨。
“还会有辣味的夹心,一八八一,实属难料。”
“正常人绝对不会做辣味的糖吧。”
“有带酒精的糖是辣味的呐。”
“根本不是酒精,单纯的辣,极端辣。”
“啀想再吃一个,不同的味感觉很有趣呐。”
“生产这种里面乱七八糟的糖全然是生事。”
“给...”凯尔芙琳尼亚又拿起...“喂,你夺什么。台上还有这么多。”
“有这么多夺你手里一个怎么了。”
“呼,非要给人心里添点堵。给,啀,这个。”
外观相同的糖几乎同时各自填入两人口中,作一作外层融化的等待再咬开。可惜,啀吃到的还是巧克力夹心。
“噗。”欧若利卡则也吐了第二次,“好苦,苦得舌头都要掉了。里面那一丁点的茶味根本没意义吧,谁能吃得下去这破玩意。”
“活该,强取豪夺来的怎么会甜。”
“啀的,还是巧克力。唔...还以为会有其他味道。”
“切,不吃了。走了,快点。”
即便昏暗,宽阔的空间仍然给了方向选择,欧若利卡掏出罗盘在灯下比对,自顾自地转向。
“啀,惹她生气了吗?”
“不至于,应该。自作自受还要人哄不成,放着不管就好。”
“唔...能帮啀把那块糖给她吗?”
“这块?”凯尔芙琳尼亚拿起啀所指的。
“嗯。”
“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心的?”
它摇头,“啀看不出,啀只是觉得要做些什么。”
“嗯...好吧。”她迈步赶上顺糖流而下的欧若利卡,啀也跟上。“欧若利卡。”
“干嘛。”
“再给你一个。”
“不是都说了不吃了,你耳朵是也让冰封住了?”
“呼...”凯尔芙琳尼亚仍挤着笑,离咬牙切齿一步之差,“就这最后一个,它里面肯定也是甜的。”
“哈?你这么快就学会未卜先知了?我凭...唔。”
听她讲话还不如真把自己的听觉冰封了,终归是找了个空挡直接塞她口中了,眼疾手快还是有好处的啊。
“你干嘛!”
“别吐,咬开了再说。”
“敢是怪味的话,我绝对要啐回你嘴里。”
“那个是...”啀的话语在凯尔芙琳尼亚身后被她用手劝住。
“里面是什么?”难免忐忑。
“唔...香草的味道吧,估计。倒的的确确是甜的。”
“都和你说了是。那个可是啀挑出来让我给你的。”
“嗯...”欧若利卡长输鼻息,“哦。”之后转身照旧走着。
“呜啀,什么也对啀没说。”
“单凭一颗糖对那种人很难奇效的,慢慢来吧。”
“嗯呐,啀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永远也太...于有些人还是趁早否定掉为妙。”
沿流,沿着指针,不得不绕过眼前一条条产线。在这些静止的动物玩偶身后找寻尽头,配有警棍与脚步声的人偶不时从暗处浮现,只是巡逻般走出脚下的直线,对周围的事物视若无睹。欧若利卡小心规避着,避免和它们相撞,路线左右变换的迟疑总是让自己不慎贴靠到凯尔芙琳身前,讨厌的触觉。
好在尽头并不算远,怪异夹心的太妃糖从传送带依次滚落,在地上堆成小堆,两侧峰谷鲜明,
显然有人在拾掇,速度却又赶不上。
“这么多就堆地上啊,赶上热那亚卸货的船奢侈了。”
“难以下咽的垃圾,被扔在地上不是很正常。”
“你分明刚把垃圾咽进去。”
“那它也有三分之二都是垃圾。”
“太武断了,啀觉得挺好吃的,还很有趣...唔,虽说啀没有吃到其他夹心的。”
“可真是太幸运了,需要我找纸杯把这么重要的事记下吗?”
“啀,只想好好和你说话...为什么,一再这样。啀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错事吗?”
“单纯又显而易见的懒得和你沟通而已,要说是什么事的问题,估计是从你单方面说他人像你开始。”
“那个啀做错了吗?”
“大错特错,可以说是。”
螺丝从那没底气的询问伊始就加速外旋。
“啀,有什么能弥补你的吗?”
“大可不必,尽快找个人把你塞给他才好。说到底,要不是...”
“停,欧若利卡。”
“又怎么了,是它自己要问的。”
“那你的意思也已经传达了吧,其他多余的就别说了。”
“嗯...是吧。所以现在赶紧接着往前,随便找出个什么人。”
塞进轮机的不和与成见也跟着往前,走过排排流水线及它们台下成堆物品,灯泡、电池乃至五彩缤纷的心形软糖。各式无关的产品被传送带不断带到地面,能够不堵住去路就多亏那些在欧若利卡眼中不做善类的人偶,它们中路线被产线阻碍的那批手中的警棍换到了腰间,机械地抬着箱子,来回把堆在地上的产品铲进箱中,再送进远处的黑暗。
出乎意料的顺利,瘆人的动物玩偶趴着不会动,那些个不太有人样的也只会呆滞地走同一条直线。马上就能绕过这么多挡路的流水线左转,跟着指针走,顺道再找个人甩掉后面的包袱。嗯?地上这条蓝线...
“蓝色丝带。”啀如此描述。
“好长,横得找不着头。”
“跨过去八成没什么好事。”欧若利卡单手抱着胸掐住另一侧的手臂。
“多虑了吧,只是很普通地落在这。”
“谁会落这么长的?还直挺挺摆得惹眼?”
“那还是要过去吗,如果是刻意的陷阱。”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其实这就是我最嫌恶这里的地方,整列车。假作森罗万象却把你筛向末路的唯一。”
欧若利卡向前无视蓝线迈出一步,回头等待凯尔芙琳。
“有什么变化吗?”等啀也走过,她问。
“目前没有。”
“没事的吧,哪会有人设这种陷阱。”
“希望吧,而且这个也不是陷阱,单纯作为某种线。”
“呃...呃呃...好像不太对劲了。”凯尔芙琳尼亚即刻警惕地四处张望,作为噪音铺底的机器声停歇了。
“啀也听到了,有人偶的踏步声在靠近。”原本各自巡逻的步子归为整齐,朝着越线的他们。
“四面八方都来啊,连天花板也在响。这回能把我们放过去吗?”
“想也不可能吧,赶紧跑。”欧若利卡冲出两步,却又被迫急停。已然从暗处浮现的铁人偶
逼得她步步后退。顾盼左右,已经围了个圆。
“快停下,不然啀就要开始防御性攻击了。”
“凯尔芙琳,往这个方向开路。”凯尔芙琳尼亚无疑在她开口前就蓄势待发,可第一圈人偶却在它说话时停住了。
是因为啀的恐吓?还是惮于凯尔芙琳手中的枪?反正它们停住了。但这种铁皮做的应该不会害怕才对吧。“怎么不动手?”
“它们让了个空出来,确定还要强冲吗?这种数量下起冲突开道很难同时护住你们两个人。”第二圈也在紧贴着第一圈的人偶围成。
欧若利卡找到凯尔芙琳所说空出来的位置,“那方向不是下节车的啊,也不清楚通向哪。”
“让啀来吧,虽然啀觉得它们有点无辜,但还还是会把它们打飞的。”语气不无勉强。
“嗯...也行,赶快把这些个铁罐头统统打飞,如果能成的话。”
“呼,”它出了口气,比起这些,果然还是帮助人最重要。“入世阿啀,责无旁贷。”
“这又是...什么?癸干忒斯们收集的超大芦苇管?”
“嚯,居然还能变出这种。就朝着那个方向,开炮吧。”
啀抬起右侧口径大得塞满整个整个袖子的炮管。“啀,只在里面装了很软的橡胶球。”
“哈?就应该把这些挡路的都炸个七零八落才对啊。算了,能开路就行。准备一路跑过去了。”
“嘭!”地发射了。“噗嘶。”命中的声音...似乎不太对。
“为什么会是...”欧若利卡已经费解到失语。
“奶油,水果馅料,还有其他像吃的一样的东西。”
内圈的那几个人偶还是呆站着,不过身上挂了各式的彩,美味的彩。
“啀?为什么,啀,想的明明是装了橡胶球的。”
“也很不错了,大家都能有甜点吃了。况且你本来也不想做这个不是吗?”凯尔芙琳尼亚拍
了拍它。
“可是啀应该帮你们清条路出来才对。”
“没关系了,走它们让出来的这边也很好。”
“根本不好。受不了了,会相信真是蠢到没有开化。”
“行了,快走吧,你不是很急吗?这人还真是多啊,除了那条道全都占满了,像是要搞庆典。”
第三圈,第四圈早就围好,现在是数不出第几圈的水泄不通。
“往歧途上走再快有什么意义啊!”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歧路非唯一吗?”凯尔芙琳尼亚已经率先推着啀走进人偶中间。
“哼——”悻悻地低吼之后,欧若利卡也只能过去,“等会我啊,从那里面走很瘆人的。”
凯尔芙琳尼亚停下,退一步侧着身,“等你了,快。”
极短的小路,尤其对埋起头拉着别人走的欧若利卡而言,仅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开合。
被引进了某间房内,走上铺整的绒毯数米高的屋顶上均布的八盏聚光灯合在两处,四束打在房间中央,四束打在一侧二层廊道的正中。
“能请你们再快些动动脚吗?别浪费我的时间。”
女声自高处传来,在其中一处光圈中,廊道的蔓状护栏在她的座前自然地接续了一张法官桌。
欧若利卡并不想理睬这种催促。“外面的那些个人偶和你有干系吗?”
“到中间的光圈。”法官锤和手背向桌子的敲击声先后响起。
这种也是离了轴线遭罪的一环,不得不顺着这些该等死的人的意。欧若利卡领着走到低处的
另一处光圈,“外面的那些个人偶和你有干系吗?”
上面的人默不作声,反倒用手撑着往下看,好像在她们的身上找着什么。
“好歹回句话。”
“事情更奇怪了,”她坐回去,用右手托起脸,自言自语“没人带着时间表,是藏起来了吗?”
“我们是误打误撞到这的,如果非要追究,把它抵给你吧。我们俩这就走。”抓着罗盘的手
伸出拇指,侧指向啀。
“啀?”
“我们当时不是这样说的。”凯尔芙琳尼亚制止。
“有其他人的地方,丢下。完全照章行事。”
“你只有一只手?另外一只上还插着...插着什么?”注意到了,就在自己把话刚说完。在那
个女孩的手里。
“注意到了?它可是举世无双的...额...道具?人偶?机器人?怎么都好。反正价值连城。快些收下吧,这可是捡大便宜。”
“你手里的是什么。”
“嗯?我手里的。”欧若利卡犹豫着是否展示给对方。
“是时间表吧。”
“时间表?什么怪东西。只是一块罗盘罢了。”她摊开手掌。
“看不到细节。请拿过来给我,出门右转到头上电梯。”
“这个不行,还是让它出门右转上电梯怎么样?”
“嗯...它我也想要,请你们俩都上来吧。我只是看看,你的时间表。”
“要我去是绝无可能了,谁知道你安什么心。”
“这里是我的地界,我买的地,我买的一砖一瓦。”
“受不了了,没法沟通。凯尔芙琳,刺穿她的喉咙。”
“别做这么暴力的宣言啊。”
“商谈破裂了,看来。”
“的确,过会你就悔不当初了。”
“呼,以目前的情况,我最多只会帮你做做威慑。”
“拿着利器在别人家里晃真是没品。”她起身走出二楼的光圈,“还是两个都想要啊,但现
在还是时间表的故障更重要些。”声源隐入黑暗之中。
“别再嘀咕你那没人懂的时间表了,走了是...啊!”凭空降下的网打断欧若利卡,被吊在空中实在难以完成语句的后半。
“铿。”的机关声与凯尔芙琳尼亚挥枪的打算同步发起,地面的坍塌却在枪尖碰触到网之前。
“地面也?”
“太不妙了。”
“狡诈小人。”
“这可是精心预备的舞台装置,三位。”
落入坑洞的余音,升上天空的咒骂,从旁满意的谢幕,依次离开房间。聚光灯也熄灭,等待下次再打在相同的位置。中场的时间里,看来只有地毯需要重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