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朦胧的黑雾慢慢散去,伊芙远远望见一人赤裸着双足,在被烈火焚烧后的疮痍大地上缓慢行走。
焦黑色的土地空无一物,更衬得那人身影纤细,黑发白袍,单薄的白袍下那双足早已布满疤痕,她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脚底的嫣红随着步伐一滴一滴地坠落,她似乎走了很久,脚下的血迹蔓延至整片来时路。
她最终精疲力竭地在一株枯树根处倒下,伊芙小心翼翼地靠近,惊觉这名女子正面白袍几乎全被鲜血染透,小腹处鲜血淋漓。那人奄奄一息,完全没有发觉到伊芙的存在,伊芙想帮她止血,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从对方的身体处穿了过去。
那人只是自顾自地呢喃:“世人皆说,魔女拥有永恒的生命。 却不知等价交换是世界的规则,在永生的另一端的砝码盘上,摆放的是无尽的孤独。”
“人类在魔女身上不断索求,却以道德为枷锁、以谎言为利刃,认为强者扶持弱者是理所应当,他们亲手剖杀魔女,将魔女屠戮殆尽,只为用魔女做实验,找寻永生的秘密。人类利欲熏心,最后用一场大火掩埋其所犯下的罪行,将我数百年构筑的和平世界付之一炬。”
“倘若真有宿命存在,我不求血债血偿,只愿那些卑贱的人类付出应有的代价!重新建筑魔女的神圣殿堂,重新挽回原本便属于魔女的荣光!今我甘愿放弃永生,堕入生死轮回,以心头血为引,创立魂使,望你能指引轮回后的天命之人,完成夙愿。赐你名为——温姬。”
白袍女子声嘶力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胸腔内的心脏取出,鲜血如注,尽数被那株彼岸花吸收。
弥留之际,白袍女子的目光穿过尘土,似与伊芙交汇,而后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过了许久,伊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一阵湿意,抬手擦拭时,那眼泪却止也止不住般滴落在原本白袍女子坐着的树根处。
魔女居然也会流眼泪……按理来说,魔女历经千百年寿命,早已对世间冷暖看淡,不应会流泪才是。
“或许我便是轮回不知多少次后的你。”伊芙望着连遗骸都都没有的空地,温柔地说道:“我会完成你的夙愿,希望这能给你的灵魂带去抚慰……”
伊芙望着那朵静静盛开着的彼岸花,想起温姬锁骨处那朵栩栩如生的图案,心中感慨万千。正提步欲走,朦胧的黑雾又围了上来,再睁眼时,眼前又是另一副光景。
一下席卷而来的飓风带起漫天的尘土,窒息感随之而来,伊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发现这些沙尘根本伤害不了自己分毫。
四面掀起的狂沙犹如过江猛龙般凶狠肆虐地向中央扑去,而在其中的暗色军团数量庞大、兵甲泛着诡异的黑色光芒,为首的将军望向不远处只身一人便掀起滔天狂沙的魔女,眼神凌厉,他只是轻轻一抬手,暗法师军团便整齐划一地念咒施法——
“巨石啊!请接受教会的号召,阻挡住这滔天狂沙吧!”
成千上百个银色魔法阵齐刷刷亮出耀眼的光芒,下一刻巨石便凌空出现,整齐有序地立在军队四周,组成坚固的城墙,挡住狂沙的进攻。
伊芙望向操控狂沙的魔女,只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连同洁白的衣裙在空中飞舞,皓腕凝霜雪,十指纤尘不染,犹如天神下凡。同伊芙如出一辙的相貌中唯有那双坚定的眼神与浩荡的魔力,提醒着二人之间的差距。
大魔女勾唇一笑,十指翩飞间,只见那滚滚狂沙力道不减,依旧凶猛地向暗法师军团建筑的城墙防御冲去。但伊芙很快发现了变化,那些灰尘不过是其中的障眼法,不知何时间,大魔女将这些狂沙“附灵”,远远看上去则是与一般狂沙魔法无异,但实际上,有剧烈腐蚀效果的酸性精灵才是这场沙尘暴的真面目!
光是使用魔力吹起滔天狂沙便是十分耗费魔力与精神力的活,更别提那位大魔女居然还能轻松将其“附灵”——每一颗细小尘土中都隐藏着以沙尘为核心的魔灵,空气中的每一寸都被这些魔灵染上了特级的具有腐蚀效果的毒素!
待军团发现自己的城墙被瓦解的时候已经于事无补了,突然坍塌的城墙更是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酸性精灵便一拥而上,将外围的军团侵蚀的一干二净。
“咯咯咯咯……”隐匿在沙尘暴之下的精灵发出骇人的笑声,它们肆无忌惮的啃食着暗法师军团的盔甲、再钻进盔甲内部将那为虎作伥的法师腐蚀得一干二净,留下森森白骨。
为首的头领显然也没料到大魔女的手段如此阴险,他望着一下便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法师,怒不可遏地直接使出亡灵魔法——即使在神圣的教会中,这也是绝对禁忌的魔法。
无人知晓这本属于地狱的魔法为何能出现在与教会牵扯颇深的暗法师军团中,伊芙看到大魔女的深情略微错愕了一瞬,朱唇微张,伊芙辨别到那是在说“撒旦——”
教会已然成为撒旦的奴仆,而一旦知晓这个秘密的大魔女必然会被暗法师军团杀戮至死。
“亡灵魔法以施术者为圆心,方圆十里生灵皆化为亡灵,以献祭撒旦。”大魔女口中喃喃,倾尽全力只为仇杀自己一人,“只不过恐怕这次你要血本无归了。”
暗法师军团还不清楚自己的首领做了什么,只是一瞬间风云大变,黑云压境、阴风怒号,无数骸骨骷髅从地表钻出来,死死拽住每一个法师,一个被抓住的法师大喊:“他疯了!”
“见鬼!这是什么魔法?”
“首领要以我们为饵,我们都被卖了!”
“救救我,救救我!!”
大魔女见自己的脚下早已围了不计其数的骸骨,亡灵魔法一旦发动,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也就是说,只要索中一人,那么这个魔法对大魔女是必中的。
首领悬浮在不远处的空中,不管他的军团是死是活,对他而言这本便是教皇赏赐给他的弃子,只要完成教皇的任务——诛杀大魔女就好。
伊芙见大魔女显然已身处困境,但她却泰然自若,大魔女望着首领,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不知阁下可曾听闻「楔」?”
首领不明所以,只听大魔女继续缓缓道:“「楔」本是我闲暇时胡乱创设的魔法,它能找寻世间魔法的薄弱之处从而加以固定、抑或破坏,施术者力度不同,效果便大相径庭。”
“少在那大放厥词了!”首领表情狂妄,“在我的必中领域里,你还想有脱身之地吗?!”
“「楔」起——”
一块造型奇特的木片腾空出现在大魔女的手中,只见大魔女目光望向自己的所在之处,喃喃道:“此处便是你的亡灵魔法中最为薄弱却也最为关键的阵眼。”
魔力在她的指尖汇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动着那枚小小的木片刺向伊芙所在之地,刹那间天崩地裂,那些骸骨亡灵直接被莫名的力量从当中一劈两半,化为灰烬,而那首领一下被自己的魔法反噬直接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风起云涌间,伊芙只感觉一瞬间心脏剧烈扑通跳动后,自己安然无恙站在原处,而大魔女却将手放在胸口,似乎是感应到伊芙的存在般,一向镇定的眼神里却突然多了一丝温柔:“接下来的事,就劳烦你了。”
伊芙最后看见她倒在黄沙中,似是陷入沉睡般面貌安详,而那朦胧的黑雾又围上来,带她见到了千百年前的场景。
白鸽在教堂前飞过,洁白的羽毛被当地居民视作教皇的恩赐,人们蜂拥而上去争抢那些神圣的白羽。
“有了这些羽毛,再也不用怕魔女的侵袭了!”
“教皇的庇佑,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那是我先看到的羽毛!”
“是我的!”
一群人很快为了一根羽毛而大打出手,原因无他,今天是教皇对魔女丽兹的审判之日,这些被放飞的白鸽都受过圣莺教会的神圣洗礼,人们对其很是狂热。
在这里,魔女被视为异端,拥有无限魔力的她们能轻而易举做到很多人了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而生性孤僻的她们更是被应运而生的教会冠以更邪恶的罪名——说魔女居然是与撒旦勾结在一起的污秽之物!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伊芙便感觉大脑一阵刺痛,一种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感一下子涌上来,悔恨与不甘,愤怒与痛苦,交替着刺激伊芙的神经。
这种情景好似发生过,她甚至能知晓接下来会看到的是十字架上被凌辱的少女们。
伊芙有些茫然,不知这份记忆到底是从何而来,似乎与自己无关,但是那份痛楚却在自己的胸腔内蔓延开来,一直安静的系统界面也迸发出鲜红的大字——【该死的教会!】
那位名叫丽兹的少女淡金色的长发在火中猎猎飞舞,人们此起彼伏的吼叫不绝于耳。
“烧了她们!”
“这个世界不需要魔女!”
【恩赐技能可使用】
系统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让伊芙不知是它突然有了意识,还是幻境之外的温姬在操纵。
【使用技能:恩赐】
伊芙心中默念,魔力呈现波纹状徐徐散开,一下子覆盖了整片行刑场,她也见到了不同于在场所有人肉眼不可视之物。
金色的光芒在丽兹身上流转,与那带有强大威压的银色力量殊死抵抗,那股银色的力量来自远处高楼之上的教皇——即使在行刑他也依旧要保持高高在上的样子。
伊芙细细看去,却发现那股银色的力量并不纯粹,它似乎总是夹杂着一缕若隐若现的黑芒,而那黑芒正是不详之兆,伊芙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散开,她猛然向教皇看去,一下子瞳孔细若针尖——
教皇虽面相庄严,但是难掩憔悴,形容枯槁,好似生命力被这黑芒吸走一般。仔细一看,教皇身后居然浮现出一个庞大的身影,那身影有着一双骇人的羽翅,但其中一半白羽早已坠落,露出森森白骨,仅剩一半的羽翅竟也能支撑起它偌大的身躯,每一次挥动都能掀起巨大的魔力风压,携带着那股邪恶的力量恶狠狠地扇向丽兹。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为何竟从天坠落,背叛众神?”伊芙口中喃喃,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附身于教皇身上、偌大邪恶的身影居然是那位堕天使——路西法。
原来教皇才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可怜的丽兹与其余的少女们,只不过是教皇为了巩固地位、不择手段所引用的弃子罢了!
无知的民众被“完美”的教皇所吸引,在“君权神授”的制度下,教皇的权利一下子抵达了巅峰,伊芙心知只凭现在的自己,去对抗路西法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丽兹临死前那一瞬迸发的金光瞬间点燃了伊芙心中的火种,伊芙心知,自己必须快点强大起来,来洗刷魔女所受的不公。
“似天而非天之义,是为「果报」,亦名修罗。”温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凄哀婉转,“我原本便是你的第一世用尽心头血浇灌出的一株彼岸花,千百年来我踏遍三界六道十方,早已见过万般苦楚光景。而如今我看见修罗甘愿为你点灯,无疑,你便是我所等待的天命之人。”
“醒来吧,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