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睁眼时，眼前是陌生的木屋，中年男子一口一口地灌酒，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女，少女惶恐地看着中年男子。
啪！瓷碗被摔碎在地上，男子不耐烦地吼道:
“丽兹，去给老子买酒来！”
那是丽兹的第二世。
瓷碗飞溅，砸上女孩的腿和手，伊芙下意识往前一步，想替女孩挡住，伸出去的手却穿过了女孩的身体。
伊芙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听见女孩小声说：“爹、我、我们家没钱了。”
男子闻言气恼地踹了一脚女孩，摔门出去了。
伊芙就看着女孩小声地哭了一会儿，然后乖巧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碗。
做了饭，洗了衣服，男子还没有回来。
女孩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做了噩梦，醒来时眼中满是惊恐，外面已经黑了，女孩左看右看，男子还没回来。
她害怕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去找男子，她知道男子喜欢去哪儿。
赌坊不在，就在窑子里。
果然在窑子里，女孩看见了男子的背影，很是高兴，不过她不敢冲上去，只能悄悄地跟着男子。
“诶，我家里有一个女儿，也有十来岁了。”
“我女儿还是个雏呢，虽说小是小了点，但过两年也能用不是？”
“那张小脸俏的，你出门去转转，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实在不行还能卖去山上嘛！”
女孩闻言，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做出了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
她逃跑了。
伊芙飘在半空中，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孩丽兹。看她一路乞讨，数月后终于到了正在招收门徒的大宗门——明月派。
女孩仰着脑袋，一脸好奇，跟着一群同样年龄的孩子穿过气派的宗门牌匾，爬上了宗门主峰。
入门长老问一群孩子，有没有什么爱好。
女孩心中惶恐，旁人所说的刀剑棍棒，养花种草她都不擅长。
当长老走到她面前时，她的腿甚至微颤起来。
“我、我喜好.....“
女孩接触的事物太少了，脑中只有自己熟悉的那些，她只能拣自己最熟练的说：”我、喜好做饭……”
孩子们大笑起来，多么小气的爱好啊。
女孩深深地埋下脑袋。
长老叹息，评价道：“胆小怯懦，难成大器。”
女孩跟着打杂，并不算正式的弟子，她乖巧懂事又听话，再加上不会拒绝人，先入门的弟子都喜欢使唤她。
女孩习以为常，其他人变本加厉。
运输货物的事本来轮不到女孩，负责此事的师兄犯懒不想去，便哄了女孩去。
这一去就出了事。
山间新来的匪贼没认出宗门的标识，看只有一个女孩，胆上心头，跳出来打劫。
大刀横到眼前时，女孩吓得肝胆俱裂，声音都发不出。
万分危难之际，清风袭来，容貌俊美的仙人从天而降，歹人飞出数丈外，死得不能再死。
女孩眼里还挂着泪水，超凡脱俗的仙人微微欠身，摸了摸她的头。
“你没事吧？”
女孩死僵的心脏狂跳起来。
于是丽兹成了宗门里最厉害的仙尊的关门弟子，虽然师尊不曾教她什么，她仍然尊重爱戴师尊，因为书上就是这么教她的，师姐师兄们也是这么说的。
她以己度人，师尊正在闭关修行，没时间教她也是正常的，她不应该就此埋怨师尊。
毕竟师尊是她的救命恩人。
师姐师兄们教她认字读书，她进步飞速，几年下来，就将藏书阁的书几乎阅尽。
后来她发现了一本古籍，里面记载了很有意思的一个法术一千字诀， 可以将灵力注入文字做储存之用，待到需要之时再提取出来。
瘦小的女孩一身白衣伏在案上，低声说道：“若我有很高很高的修为，岂不是可以将注有灵力的文字，传给弱小的人修行，那样他们就不会被欺负。”
女孩的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听见了她的这番话。
一个是她。
一个是伊芙。
时光飞逝，女孩也能独当一面了，她被允许外出历练。
女孩温婉乖巧，同行的同门们都很喜欢她。
这个喜欢一直持续到他们遇到一只桃花妖。
桃花妖吸食了附近村子里几个男子的精气，师姐师妹们要杀了她，桃花妖一番诉苦之下，女孩动了恻隐之心，替秘花妹求情。
师姐师妹们着她的眼神便变了。
“丽兹，人妖殊途。你怎么能替一只妖求情？”
女孩好说歹说，师姐师妹们都不为所动。
师兄弟们看女孩可怜，看桃花妖也可怜，便出口劝慰，他们的话比女孩有用。
果然没人再要杀桃花妖。
师姐们都想杀桃花妖，有的师兄也不待见她。女孩因为替桃花妖求情，也被众人排斥，两个小可怜只能凑在一起。
女孩摸着桃花妖的头：“我会保护你的。”
高阶妖兽袭来，众人反应不及，女孩替桃花妖挡了一遭,伤得不轻，还发起了高烧。
有时候桃花妖会守着女孩，有时候她会离开。
几日后的夜晚，桃花妖被几个师兄弟带着去了附近的林子，女孩醒来没看见桃花妖，便循着踪迹去找她，没想到却看见可怖的一幕。
......
桃花妖发了狂，将几个师兄弟全给杀了，女孩愣愣地，不知怎么，没上前阻止。
等其他人发现时，师兄弟们的尸体都凉了。
女孩一言不发，被判为共犯，毕竟她身上溅有血迹。
师尊来时，女孩看着高高在上的师尊，心中泛起委屈来，她眼圈红了，她告诉师尊，桃花妖是有苦衷的。
师尊听完她的叙述，只将手摸上她的脑袋:
“本尊知道了。”
伊芙看着这一幕，只心想，若自己在场，碧清抬手碰上来的刹那，我就给他砍了。
女孩被关进了寒牢，寒凉的池水冻得她不住地发抖。
她抖了几天，思维翻转，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尊明明知道了真相还要罚她，难道那些师兄弟都不该死吗?
她想不通，便不想了，她开始好奇寒牢的深处有什么。
她走进去了。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墙。
五十年转瞬即逝，女孩在寒牢池水的淬炼之下，修为上涨，也能提起剑与同门师兄弟较量了。
与她比试的师兄俊朗又温和，谦逊有礼，她输给了他，众人起哄让她给他一个吻。
女孩脸红似霞，没动，并不是害羞，而是难堪。
为自己输了这一事实。
君子品性的师兄替她解了围，他主动亲她，借了位的那种。
女孩不知道师尊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师尊头一次对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虽然不明显，但女孩就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师尊不高兴。
不过，师尊竟然亲自教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剑，教她画符咒，她做的饭菜，师尊也肯动筷子吃了，偶尔师尊还会帮她束发。
女孩受宠若惊，内心却很高兴。
她觉得师尊就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师姐们都泛着酸说她得了便宜，师兄也因为师尊的亲自教导而不待见她。
她不生气，毕竟师姐和师兄们是教她识字的人，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师尊睡着时，女孩还大胆地在师尊眼睛下点了一颗痣。
美人点痣。
女孩认真地看了许久，微小的情愫在她的心里发芽。
师尊醒来发现了，没有生气，只是抚着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顽皮。”
师尊纵使高冷不近人情，对她始终是特别的。
女孩心想。
女孩又被关进寒牢了，这里面很冷，女孩不喜欢。
上个月她打碎了师尊最喜欢的茶杯就被关进来了。
这个月没打扫干净落叶也被关进来。
师尊喜欢罚她进寒牢，女孩很无奈，只能尽量去适应寒牢。
辗转数十年过去，女孩的修为大涨，与师尊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夜里，师尊像当初救她那样，从天而降，执起她的手捧在掌心，真挚且热切地问她。
“丽兹，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女孩感动，答应了。
没人教过她喜欢，师尊也不喜她与旁的男子接触，她的世界只有师尊。
那些伤她的闲言碎语女孩都不去理会，她满心满意都是要与喜欢的师尊结成道侣了。
大典盛大又热闹。
即使师尊未着红装，但女孩被师尊搂在怀里时，仍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夜晚来临。
那个对她温和的师尊不再存在。
女孩被最爱的师尊转化成了炉鼎。
师尊的计划失败了，他没有飞升成功。
女孩的日子很难熬。
......
师尊把她送给旁人戏玩。
女孩痛、哭、挣扎、闹，唯独不向师尊低头。
她想清楚了一切，心中愤恨，面上却始终阴沉。
她开始为自己谋划起来。
秋日萧瑟，伊芙静静地看着女孩憔悴的面容。
她每日埋头书籍，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的身侧是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字，堆起来的草稿从桌.上拖到地面，小山一般高。
她在练千字诀。
一片落叶拂过我的眉眼，落在女孩眼前，女孩捡起落叶看了片刻，忽地笑起来。
轻声说:
“蒲草亦可比肩顽石，我丽兹绝不认输。”
伊芙心中一动，抬眼隔空对上她的目光。
平静，沉稳。
蕴含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女孩身体越来越差，偶尔在床上还会呕血，世许是为了哄她，碧清仙尊找来了许多古籍给她看。
她在某一本古籍里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可以令时间重溯的术法。
不过要付出生命代价。
她开始在每一次欢好后往寒牢跑， 在深处的墙上刻下一个又一个的字。
碧清问她为什么要去寒牢。她只说一个字。
“脏。”
碧清恼怒的掌掴她，巴掌后看着虚弱的女孩，碧清文后悔起来，捧起女孩的脸，擦掉她眼角的泪珠。
轻声说道：“丽兹， 不要惹我生气。”
女孩便不说话了，也不看他，死水一样。
碧清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竟然觉得空茫起来，蹙起眉头问女孩。
“为何这般？本尊除了将你炼成炉鼎，在其他事上并未亏待于你。”
他说着这话，不知为何生气起来，看着女孩无动于衷的模样，他一甩袖袍，喝道:
“不知好歹。”
他走了，留下女孩独坐室中。
碧清确实又对她好了起来，甚至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汤，她不喝，碧清也不像以前那样勉强她。
只是靠上她的膝头：“丽兹，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从前不会这样问的。
女孩垂目看他，说：“我要你死。”
碧清笑起来，满室芳华，他实在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一颦一笑，皆是绝色。
碧清为她梳发，却捞了满手的落发，惊愕地执起她的手腕探脉。
他的嗓音颤抖起来，不可置信:
“丽兹，你的内府怎么什么都没有？你的修为呢？难怪你的身体差成这样。你是要寻死吗？”
丽兹不说话，他倒是十分难过的样子，抚女孩的脸，将她死死地按在自己怀中：“本尊不许你死。”
碧清开始将女孩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旁人只道碧清仙尊情深似海，丽兹仙子好福气，却看不见碧清暗地里抱着女孩的腰求她不要死。
女孩准备好了。
她在寒牢布好了阵法，即使只有千分之一成功的机会，她也愿意去尝试。
碧清赶过来的时候，她正将他送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
碧清头一次感受到肝胆俱裂的痛楚。
女孩毫不犹豫地下手，碧清只来得及抱住她跌落的身体，轻飘飘的，羽毛一般，碧清这才意识到女孩竟然这么轻，好像随时会消失在他的怀里。
他眼眶通红，几乎滴血。
不住地呢喃：“何至于此……”
碧清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给了女孩世上最好的一切，包括他的人和他的心，女孩还要寻死。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高高在上的碧清永远也不会想明白。
把人的尊严碾到尘埃里，还要她来爱你。
既要又要，恬不知耻。
都被人将尊严踩到地上了，还要去爱他。
毫无底线，没脸没皮。
女孩插入心脏那一剑，伊芙感同身受地痛起来，几欲晕过去，眼前白茫茫一片烟雾。
伊芙再睁眼时，一个女人正被几个男人拖着外门外走，女人是昏迷的，即使常年的劳作使她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的要大上几岁，但在这穷乡僻壤之中，这样的容貌，也是难得的。
一个女童磕磕绊绊地跪倒在门口，求着数钱的男子。
“爹、爹，你别卖掉娘！求你了爹，我会乖乖听话的！”
女童哭得喘不上气，被一脚踹中腹部。她在地上翻了几个圈，再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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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为什么要卖掉我？”
女孩嘶吼着，一刀接着一刀。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血液溅满她的脸，她抖着手，又哭又笑，第一次杀人让她腿脚发软，头脑发晕。
之后女孩潜逃进宗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宗门最顶尖的存在，碧清仙尊的座下弟子。
不过女孩莫名有点讨厌她这个便宜师尊，好在师尊并不怎么搭理她。
桃花妖事件之后，师尊倒是偶尔会多看她两眼。
女孩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寒牢，不过被关多了，也就习惯了。后来某次关押中，她太过无聊,便淌过刺骨的水走进了深处。
看见了墙角的字。
女孩觉得奇怪，翻遍了古籍，终于找到类似的功法一千字诀。
她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礼物，虔心修炼起来。
她修为涨得快，与同门师兄弟的比试中不落下风，很快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师尊开始与她对话。关心她的修炼进度。
摸着她的头：“不必太过刻苦， 点到而止，为师会护着你。”
女孩心中有些高兴，也疑惑：“我好好修炼，自己保护自己，不是更好吗？”
女孩的手被俊美的仙尊牵住时，心中俗套地漫起甜蜜来，不过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恶心。
她与师尊日久生情，心中既觉得满足，也觉得害怕，他们是师徒，如果在一起的话， 天下人肯定会诟病他们。
她旁敲侧击提醒师尊，师尊只淡淡地说：“他们不敢。”
后来便是结为道侣的大典。
大典过后，女孩被迎进一尘不染的殿中， 师尊好干净，女孩不知替他打扫过多少遍屋子。
夜晚，她与师尊温存时，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体内的内丹，她遍体生寒，生生呕出血来。
师尊的目光怜悯又可惜，说她真是个傻子。
她竟被师尊炼成了炉鼎。
女孩要报仇。
她想起了看过的千字诀。
她走入寒牢，想起了一切。
她于寒牢再生。
也于寒牢再死。
伊芙眼前震荡一片，胸口被匕首插入的感觉犹在刚刚，没给她多少时间思考，眼前雾气散去，眼前是熟悉的木屋。
伊芙看着小小的女孩洗完衣服，做好饭，她孤身一人，心中莫名涌上前所未有的害怕情绪，这情绪促使她慌不择路地跑出家。
……
“这个价，不能少啦、那好歹是我女儿哩。”
……
匕首再次插入心脏，伊芙惊醒过来，发现眼前还是那个木屋。
……
一次又一次。
伊芙不知重复了多次。
看着丽兹再生，又看着丽兹再死。
......
“丽兹你不知好歹，碧清仙尊愿意与你结为道侣乃是你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你真恶心。”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爱我。”
“我要你死。”
……
秋日的落叶纷纷扬扬，划过女孩桌案上层层叠叠的纸。
女孩形销骨立，手腕细得可怕。
她极其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写着字，再往那些字里面注入灵力。
一遍失败就再来一 遍，直至千遍万遍。
“我丽兹绝不妥协！”
女孩眉眼沉静，凝着难言的风霜。
她拖着病体走入寒牢，终于刻下最后一个字。
在临死前，她似乎看见了灵体的伊芙，嘴巴动了动，无声道：“够了。”
伊芙早已泪流满面，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己受的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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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猛地一疼，我睁开眼睛，头顶是简单的帏帐：“伊芙，你睡了好久，终于醒了！”
桃花妖惊喜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
我转头看向她，她惊讶道：“你怎么哭了？”
我休养好了以后，带着桃花妖一起上路。
各大宗门都派了人来找我，我与碧清一战，声名大噪，碧清逼迫弟子的事也传遍天下。
碧清现在的名声就如阴沟老鼠一般臭。
至于伊芙，自然没人敢议论她。
挑战者有之，慕名而来者有之，皆败在她的剑下。
死者已逝，生者犹存。
梦醒了。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伊芙会陷入秋日里看见的那双眸子。
平静，幽深。
骇人的同时却也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
伊芙知道，是时候做真正该做的事了。
远在万里的教会，也应付出应有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