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标是星辰大海

作者:若无LP 更新时间:2024/1/21 0:37:50 字数:6029

真相是值得深思的。

尚且不论之前诡秘的文字是否真的来自一位平易近人的心理医生,但这些文字的确带给了卢瑟一个似乎现实的目标和似乎靠谱的解释,这让卢瑟在这仿若黝黑深海一般窒息的监狱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这有着饥饿、困倦以及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影响——种种困难无止境地测试着卢瑟精神的极限,所以当他遇到了一个能够理解甚至帮助他的存在时,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

而这文字出现的原因,可能正是因为卢瑟急需一个能够让他停泊的港湾,但很可惜,这都不是他现在所能思考到的,如今的卢瑟只有一个固执且可怕的念头,他想要通过这个病症去为自己谋求主动权和控制权,在牢狱之中难以自抑的恐惧驱使着他行动,全然忘了他也曾因为精神疾病而陷入深渊,他已经被一种固执的偏见蒙蔽了双眼,他心中也有了计划,那就是先摧毁紫罗兰的心理防线,再获取紫罗兰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必定坚不可摧。

于是现在的卢瑟正对着门外罚站一样的紫罗兰强颜欢笑着,这并没有让紫罗兰那无法掩藏的失落有所好转,反而却让紫罗兰愈发反常,但这一切都在卢瑟的预料之中。

毕竟这正符合情绪剥夺障碍患者的症状,他们对于没能得到的关心与注意显得敏感,而当他们察觉到这种特定的情况时,就会感受到无法释怀的悲伤与无助,且由此进一步影响他们的行为。

现在,那令紫罗兰恐惧的虚假在她敏感的神经和敏锐的感知下暴露无遗,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想要逃跑,可卢瑟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身躯正在缓慢地向内收紧,她似乎想要抑制住这种生理的冲动。

卢瑟只看到了紫罗兰情感的淡漠和对于他强颜欢笑的敏感,这是因为紫罗兰抑制自己的行为或许会推翻他之前的一切定论,甚至,这可能代表了紫罗兰拥有其他的精神疾病。

这些可能性无一不是对他有害的,可现在身为普通人的他,显然是不会想到这些可能性的,他的紧张和恐惧已经吞噬了他,让他无暇顾及这些情况。

于是在卢瑟的行为下,紫罗兰本该精密的站立姿势开始了彻底的变形,她的身体像一条毛巾一样柔软地瘫在了地上,但在紫罗兰表情也渐渐失控时,她却冷静地开始了漫长的深呼吸,这一刻,隐藏在白银发丝下的目光变成了一种母亲看着孩子哭泣时的无奈和烦闷。

卢瑟能够理解紫罗兰的失控,但他没有察觉到那异常的目光,所以他选择了在愚人般呆滞的枯坐与沉默中等待紫罗兰恢复正常。

此时,卢瑟主观地认为紫罗兰只是在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情。

此刻在卢瑟的想象中,他就好似一位拥有熟稔技艺的操偶师,而眼前的紫罗兰则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卢瑟有过短暂的迟疑,但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似乎别无选择。

让卢瑟感到意外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得长久,紫罗兰在数十秒内便完成了‘重启’。

重新开机后的紫罗兰又带上了那种机械的语气,仿若刚刚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如梦幻泡影一样平静地向卢瑟介绍起了这所监狱。

温热的光芒中,紫罗兰的状态称不上好,她的身体隐隐颤抖,似乎正在忍耐某些冲动,而她的影子则处在摇晃的煤油灯光中,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她的影子随她而动,还是随火光而行。

“您应当知晓外出抓捕犯人的方法,这产生于您的渴望,当您的某一种渴望到达了极致,牢狱便会将您送至相应的地方,而在您的渴望被满足且至少抓捕了一名犯人时,您才能回到监狱之中,请谨记,只有在您对一名犯人进行审判后才能将其抓捕,而这些被审判过的犯人也可以成为您在之后抓捕犯人时的同伴,需要注意的是,一次抓捕只能让一位犯人陪同您。”

卢瑟清晰地听到了这些公式化的声音,但他却无法将珍贵的注意力放在重要的信息上,因为他目光中的紫罗兰正挂着两行透明无色的清泪,这让卢瑟越发自信且镇定,甚至带上了同情与怜悯。

毕竟身处折磨之中才会对他人伸出的援手感到由衷的感激和坚定的信任,就如同之前的卢瑟自己的状况一样。

可在这种盲目的自信下,卢瑟却没有注意到与之前不同的情况——紫罗兰躲闪着他的目光和捏紧衣裙的双手。

当卢瑟在椅子上终于酝酿出了表演的状态后,他的目光变得关切且真挚,好似渴望认真交友一般开始了自己的倾诉:

“紫罗兰。。。人们面对一个陌生人总是难以产生信任的,所以我也难以相信你的话语,毕竟,人。 。。总是需要一个相识的过程。。。我承认,我之前可能显得虚伪,但我们的日子还长,对吧?”

这番说辞似乎连卢瑟自己都已经被说服,他看似羞愧的目光向下直射,看着地上古老的石砖,缓慢且坚定地从椅子上站起。

他在此刻好像抛弃了家乡的良好教育,为了某种目的对一个疑似患有精神疾病的可怜女孩施行了骗术。

可这好似真情流露的一刻让本就异常的紫罗兰突然身体战栗,她在颤抖中靠住了另一间囚室冰冷的铁门上,而后在卢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佝偻着身躯摔进了自动打开的铁门之中,无力地将身子缩成了一团,贝雷帽也摔落在了一旁。

“我不相信,不要。。。不要再靠过来了,我在这个。。。这个时候,会伤到您的,典狱长。”

在这时,紫罗兰的双手开始无法自制地撕扯起她自己的皮肤,但在她想要将右手伸向卢瑟时,她的另一只手便狠辣地重击了她的右手。

结合着之前卢瑟没有注意到的那些情况,这些事实直白且残酷地昭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紫罗兰知道自己有着精神病,而且还在尝试克服这种疾病,她的机械感源于情绪剥夺障碍,但这种病症的出现也代表着患病者主观思想上就不曾认为自己能够得到任何的爱。

可尽管到了现在,一开始那种朦胧的期待依旧闪烁在她的眼眶之中。

这场面无与伦比的扭曲和血腥,刺鼻的气味和限制级的画面冲击着卢瑟的意识。

而当卢瑟的眼中透露着担心时,凄惨的紫罗兰蜷缩着自己的身躯,她向卢瑟露出了一个明丽且带着血污的微笑,一个无需向人类模仿的微笑。

“不要。。。害怕,咳,只有这么。。。一会儿,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就是罪人,卢瑟没有猜错,紫罗兰被认定为罪人的许多条件中的一条就是她精神的不稳定性。

可这种不稳定性,绝不是一个情绪剥夺障碍能够解释的,而对一个有着未知病症的精神病患者,卢瑟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眼前出乎意料的情况将卢瑟的自信从内到外地否定了,他不解且讶异地看着那好似守护着紫罗兰的牢房,不知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伴随而来的不只有这些情绪,他的同情乃至于怜悯被粗暴地转化成了后悔和自责,尽管他并不需要理解一个精神病,但正如书页上的文字所写的——他是一个正常人。

所以正常人该有的,卢瑟全都应该拥有,无论是好是坏。

现在的紫罗兰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形成的夹角中无止境地自残,假若从一个正常人的视角来看,她已经疯狂地走向一个深渊,这跟卢瑟亲眼看到的一个事实一样残酷——那个因为自己而死的女孩。

她就如同一个幻觉一样出现在了卢瑟的视野里,她的眉眼,她的俏脸,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她说:

“不怪你。”

如果说之前自信的卢瑟感受到的是操纵紫罗兰精神而产生的快感和正常人面对心理残疾者时卑劣的怜悯。

那么现在,卢瑟看着此刻显得可悲的紫罗兰,他感到了心悸与悲伤,这是因为他失去了了解现状的机会,更是因为他失去了理解她的机会。

紫罗兰的病症或许永无痊愈之时,而这有可能来自于卢瑟可笑的傲慢。

而此时,仿若痛斥般的落笔声在一旁的书页上传来,那些文字不同于之前,钻心且刻骨。

“瞧瞧,我在后悔?我原来也会反省自己和自我批判?那么我得问问我自己了,如果从今往后,这个女孩因为今日我卑劣的想法和粗糙的行为而终日生活于那个阴暗的角落中,我会不会感到害怕?我明明知道,精神疾病往往带有复杂的病理和形成原因,这导致了那些疾病也常常附带着并发症,可你无视了,对吧?”

我没有。

卢瑟僵硬地在心中默念,他在恐惧着发现这一残酷的事实。

因为卢瑟觉得,他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二十一世纪的人。

而一个这样的人,他会逃避,会有着社会与教育构成的责任感和羞耻心。

面对这些常人难以背负的罪责,他会下意识地逃避。

但真正让卢瑟不想面对的事情发生了,那幻觉中的女孩露出了可人的微笑。

那是幻觉,是自我为了帮助自己寻找解脱而形成的幻觉,是卢瑟渴望着女孩的宽恕而形成的幻觉。

但卢瑟在此刻却能够理解这些,他仿佛再一次置身到了女孩的病床旁,明明他只需要坚信女孩一定宽恕了自己就能够释放自己的悲伤,可是他做不到。

卢瑟视角中的火光逐渐黯淡,这并不是因为现实中的煤油灯即将熄灭,而是因为卢瑟的大脑正在十万火急地处理更重要的情况,所以没有功夫去理会色彩的处理了。

但黑白画面之中,粗糙的石砖之上,一阵磨耳的拖行声出现了,那是逐渐恢复正常的紫罗兰,她艰难地拖行着虚弱的身子,坚定不移地坐到了卢瑟身旁。

紫罗兰的行为和语气已经不再僵硬,她的目光中已经不再带有期望,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得把你的事情说出来,这样真的会好点。”

她就像是之前卢瑟见过的那些医生,卢瑟惊惧地看向她,可当他将目光锁定到那脸庞时 ,他的惊惧化为了悲伤和依靠。

在铁窗之外的无边黑暗里,卢瑟突然变得急促的声音隐隐与那些文字重合。

“我在逃避这一切,我在害怕这一切,我在恐惧着我所做的一切?别让人发笑了,正常人卢瑟,我应该明白了,我就是我,我需要一个能够指引我的人,也需要一个批判我的人。正因为我在恐惧着我所造成的后果,才需要我来帮助正常人卢瑟去正视它。”

文字写得没错,卢瑟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只是不愿承认和相信,因为这等同将自己摆上了可以杀死上帝的十字架上。

可也正如文字所写,卢瑟在渴求着一个人可以帮助他正视这一切,指引他破开看似无懈可击的困局。

就如同他犯下过错后选择去陪伴在受害者身边一样,他经受的教育和在社会中构成的三观否定了现在的他,但也引导着他去渴求自我拯救与自我认知。

紫罗兰则依旧保持着倾听,或者说,她已不再是紫罗兰,按照现在这位人格的说法,她的名字应该是罂子粟。

她就好像是紫罗兰的镇痛剂一样,每当那位女孩支撑不住时,她就出来帮助她们,可现在,她又多了一位病人,那就是卢瑟。

罂子粟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卢瑟的倾诉,她知道,紫罗兰肯定没干啥好事,但她也无能为力,她不像心理医生卢瑟,她只是一个诞生在紫罗兰晦暗童年时的姐姐罢了。

于是在现在的牢狱之内,一位患有精神病的女孩治疗起了一个追逐正常与救赎的男人,不过让罂子粟无奈的是,卢瑟现在的声音真正地做到了让她的耳朵苦痛。

“我凭什么偏执地认为她只有一种精神病呢?是我在同情她?还是我在怜悯她?或是因为单纯地躲避着麻烦?总而言之,这些无意识的行为汇聚成了我对她的一种偏见,而这偏见,就是我这些傲慢且鲁莽的行为之基础。”

这一次,飞速显露的文字没有再照顾卢瑟,就像一位看到得意门生考试不及格的老师一样,尖锐且毫无停歇地写下了一切,但卢瑟也并不需要照顾,他歇斯底里的声音已经与这些文字完全重合。

他说的没错,正是这可恨又可悲的偏见,组成了他傲慢的基础,而那傲慢是对于紫罗兰的傲慢,也是对于他自己的傲慢。

他怀着对自己决定的绝对傲慢,认为紫罗兰的病症只是情感剥夺障碍,而原因仅仅是一点点片面的精神疾病知识,再加上那些对自己有利的猜想,就因为这些可笑的东西,他好像真的毁掉了一个可能被救治的‘人’。

这正是卢瑟为了自己而去伤害了不同世界两个女孩的原因,而这也恰好源自于他的求生欲望。

可悲的是,他作为一个正常且普通的人却在主观上拒绝接受这事实。

可现在,他似乎给自己上了一课,他血淋淋地揭开了现实,让自己避无可避,只能吃下自己栽培的苦果。

“偏见?傲慢?我承认,在如今的高压下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可她的颤抖呢?其他明显异常的行为呢?我看见了吗?当我再一次回忆,就能明白在一遍遍偏见的自我洗脑中,我那正常人的大脑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些关键点!但我为什么没有质疑我自己?为什么我要将尝试着自救的她一步步推入那心灵的黑洞?难道正常人卢瑟已经抛弃了身为正常人的责任感与羞耻心了吗!?”

如今的他不再是自己的主治医生,他此时更像是一个失败的投资者,正批判着自己的冲动与学艺不精。

可这只是在把自己的伤口反复地撕裂罢了,在短时间内不停地深思与懊悔中,正常人都会诞生一种对于负面情绪的适性,这通常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自己引发的灾祸,所以身体为了不让精神进入暴走就会主动去帮助精神,可那无外乎是逃避与自我催眠。

而在身体进行这些措施前,卢瑟已经主动抗拒了这些,以至于他的身体无法再欺骗自己,所以他只剩下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去思考如何解决这种负面情绪的源头。

但正当一切事实被他摆到明面上的最后,书页却被划开了一道极具力量感的口子,与这口子相连的是一段潦草到如同医生笔记一样几乎无法辨别的字迹,可卢瑟此时却能够理解那段字迹的意思。

“抑郁和狂躁,不止有这些。去辨别每一个她,这是心理医生的忠告,也是一个正常人成为典狱长与院长的第一步。”

又一根救命稻草,它给本该迷茫的卢瑟带来了一种能够救赎和帮助紫罗兰的可能,同时,那渴求拯救的情绪也高涨了起来,那渴望的情绪纯粹无比,那是赎罪的希望,是承担过错的可能性。

这种渴求也来自那卑劣的,正常的人。

或许,卢瑟未来还会因为自己狭隘的目光和鲁莽的行为而给自己带来无法释怀的过错。

但当他在渴求下重新正视了自己的过错,看到了之前畏缩着的紫罗兰,在这时,他有的不仅是愧疚和后怕,还有赎罪的愿望和承担的意识。

现实中的卢瑟已经陷入了沉默,那悲哀的沉默并非是逃离现实,而是一个正常且普通之人的认罪和渴望赎罪者的祈祷。

他想,或许人的本性中的确有着无法抹消的劣根性,但这并不是放弃救赎自己的理由。

他带来的伤痕,也该由他自己去治疗。

而现在,他的沉默或许也代表着他在惧怕,惧怕患病者可能无法再得到救赎。

昏黄灯光之下,卢瑟看不清幻觉中的女孩,伴随着罂子粟柔软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的动作,他急切的渴望达到顶峰,越过本该位于首位的求生欲望。

所以在此刻,卢瑟的渴望驱动着他天真地想:

如果这世间需要逮捕的罪人皆如紫罗兰,那我就去拯救世间所有的罪人。

如若任何一个精神病人因为我而无法偿还他的罪孽,减轻他的痛苦,那我就背负与现在一样的悲伤。

这誓言或许难以实现,但我必须如此立誓。

因为,我是这座监狱的主人。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罂子粟柔软无力的倚靠并非是因为她没了力气,而是她觉得原来的姿势太过劳累,现在,慵懒的她更好奇有没有什么小吃能给看戏的自己吃点,她每次出来的时间都不甚长,又看到过跟卢瑟一样难以治疗的自己,所以她并不对此感到困扰。

但罂子粟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几年的工作时间,竟然远远超过了她过去十几年的工作时间。

文字早已停止了浮现,他本就是卢瑟的一个人格,所以当他认为卢瑟不再需要他时,他就主动选择了沉寂。

而在卢瑟那拯救的渴求到达了极致时,一阵恍惚感却直接作用于他的大脑。

当卢瑟因为恍惚感而闭眼的瞬间,一个人类王国历史的一部分出现在了卢瑟脑海中,在这一部分的历史当中,无数的人类真诚地寻求魔法,却在某种影响下变得极端,从而演化成了无数针锋相对的流派互相争斗。

在这一瞬间,这座混沌之中的监狱,或者说关押着精神病的病院,在一个正常且普通的凡人想要拯救每一位病人的渴望中,才真正开始了运作。

至于他的目的地?

那是紫罗兰病症的开始,是一个远离王都的城市,是一个民风淳朴的精神病生产工厂,更是一个时代悲哀的缩影。

若从天空中俯瞰,那便会看见那城市贴在城墙之上的标语——“为窥见魔法,我们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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