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缇跑掉了,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或许是命运使然,那健壮的少年竟然没追上她这魔力尽失的普通女孩。
她喘息着,在这无人的小巷拐角蹲下身子,有些恍惚。
艾斯缇这个名字的主人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女孩呢?
凌乱的散发被她随意两下拢在脑后,终于让那宛若精灵的长耳朵与额头微微透出皮肤的黑色尖角显露出来。
夜色悄无声息的攀上天空,直到那略显刺骨的晚风透过薄裙,袭向那纤弱少女。
艾斯缇终于缓了过来,幽幽扯开眼帘,看向那好似云雾般降下的连绵细雨。
不合时宜的下起了不会看场合的雨。
好容易,好简单的就甩开了那追赶她的大少爷。
艾斯缇窝在巷角的房檐下,勉强避开了雨水,紧缩着因寒冷而颤抖的身体。
她实在是没法规划出再往后的日子该如何了,就算是下棋手上也得有棋子,赌博也需要筹码,可她什么也没有,只剩一串项链,身上这单薄的白裙子,和脚上那双磨破了她脚后跟的高跟鞋。
就连她得以被莫莱看中的魔力也化成了满城的圣光祝福,成就了除她之外所有人的幸福。
雨不知还要下多久,艾斯缇仰头看向夜空,任凭风将雨丝吹进她栖身的角落,打湿她额前的白色发丝。
一个恶魔应该去哪儿呢?在人类的城市里,她究竟该去哪儿找安身之处?
那家全是魅魔的餐厅?多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但不行,那大少爷肯定会找过去,他向来带着一股固执,如今又一个人没了劝,把城里翻个遍之前估计是难以停下了。
艾斯缇不禁担心起了那蠢货大少爷。
他再这么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真能在这庆典结束前处理好恶魔的事情,并且安然无恙吗?
夜深的雨,屋檐外是黑压压的天空,黑压压的城市。
没有光,夜色的黑藏住了雨滴的身影,但却没遮住雨水落地的愈演愈烈。
艾斯缇自嘲的笑笑,抱紧了自己的肩膀,把头埋进了臂弯中,趴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她何必操那么多心呢?那人可是莫莱的大少爷,而她只是一介小小的恶魔。
她现在连这巷子都不敢出,生怕被那些眼睛看见她头顶的双角,身后的尾巴。
艾斯缇觉得没那么冷了,雨落在她腿上,混杂着什么,有些温热。
数不尽的雨点带来无穷无尽的白噪音,撕扯着在雨滴下颤抖着的恶魔,将她拖入梦境。
她似乎闻到了硫磺的气味,她似乎感受到了火的温暖。
耳畔的雨声转瞬间止息,化为火焰飞腾的脆响,似乎有乌鸦在天空翻飞,用那怪异且不洁的音调裹挟着死亡来临。
那副躯壳上奔腾的记忆自地狱间向她汹涌而至,如同翻腾的熔岩,片刻间便将那逐渐步入魔道的躯体充盈,让此世间的短暂化为泡影,渐渐忘却。
她好像是,好像是要死了。
眼前是残垣断壁尸山血海,皑皑白骨成了柴薪,燃烧着升腾起弥漫此间的黑雾。
灰尘笼罩了天空,让天穹俱暗。
火焰燃烧了大地,给方舆通明。
——此处大抵便是地狱吧。
恶魔们最后的去处,恶人们受刑的屠场。
同样,也是她现在所处的地方。
她低下头,趁她还记得艾斯缇这个名字。
尖利的双爪,长至垂地的尾巴,甚至——
她的利爪抚向头顶。
仍旧是那对角,那对她曾在梦中相遇的角,那曾在梦中相会的散不尽的硫磺味。
艾斯缇记起来了,原来那一切都并非是梦。
那次坠马的意外中,她的眼前所见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
——她死了,正如同这次一样。
被留在这片熔岩之海的记忆拼凑起来,将那逃出地狱的恶魔重新点燃。
她是艾斯缇,她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一个留在地狱的名字。
她是——
“叛徒!”
“背叛者!”
“不义之人!”
恶魔们显出本相,流淌着火焰的躯体靠了近来,喉咙扯出扭曲的言语,吼出独在地狱中能听见的语言。
但艾斯缇听懂了,恶魔们说的是。
“我们要撕掉你的翅膀,孽龙!”
啊,她险些忘了!
她有翅膀!
血海中央的恶魔如梦初醒般站起了身子,将那沾染着硫磺气味的空气大口吞进肺里。
暗红色的鳞片攀附上了她的脸颊,好似波涛流水而过,依次刺出皮肤紧密扣合,发出宛若金属交击的声响。
鲜红的竖瞳轰然点亮,恰如一颗悠悠醒转的晨星。
翅膀撕开了她的肩胛,从那略显瘦弱的身躯里咆哮着生长出来,泼洒出一地漆黑的宛若沥青的血。
她被点燃了,被那地狱的火点燃了。
那是她的牢笼,她曾无数次杀出过这里,这次也不会有区别。
骨刺撑碎了那身白色的长裙子,让其下裹满鳞片的恶魔之躯显露于空气,让这副天赐的躯体重见天日。
漆黑的膜翼猛地扯开,让那蔽日的大翼狰狞着甩出浓浊的黑血。
狂风携带着沥青色的血泼洒在渐近向她的恶魔身上,将诸魔重新扫回了那翻涌着的沸腾深渊。
她那与恶魔相近的黑血好似毒药般攀上了他们的脊梁,翻腾起了无色的火焰。
“放肆!”
她肆意笑着,暗红的躯体上鳞片兴奋地交击,久违的喷涌着力量。
那恶魔动了起来,她那已是反弯的膝关节被筋肉扯动,微微抬起。
然后重重踏向地面,踩碎大地,让那流淌的熔岩之海翻腾起来。
大翼撕开狂风,将恶魔托举,送上天空。
目光微移,血红的竖瞳看向洞开的地狱大门,看向那在这火焰焚烧的世界格外显眼的白金色锁链。
那是单行道,通往地狱的单行道,但她不一样,地狱锁不住她。
暗红鳞片上勾勒出的扭转魔纹闪耀起了金色的微光。
——她有着地狱的门票,双向的门票。
那具泛着暗红铁色的躯体宛若流星坠向山巅的地狱大门,掀翻了在那儿等候的弱小恶魔。
鳞片张开扣合,喷涌出白雾般的蒸腾热气。
“让开,你们拦不住我。”
半蹲在那地狱门前的盔甲恶魔们背生着仍带着余烬的焦黑羽翼,他们站起了身子,手中执的是同样焦黑的却不失锐利的狭长对剑。
“你不可过去,你必担当自己的罪,因为...”
“因为忤逆神明,我必倒在刀下。”
她抢先说道,讥讽的轻笑着一步向前,让杀意喷涌,利爪展开。
侧头躲过刺向她面门的利剑,恶魔丝毫不避,以那漆黑的长爪迎了上去,爪子与剑刃摩擦,火星蹭过她那鳞甲,微弱的温度瞬间点燃了其下栖身的血液。
一脚蹬在那与她僵持之人的膝盖之上,踏碎了那高高站起略胜她一头的羽翼恶魔的下肢。
“上次就跟你说了,你该跪的是我!”
利爪自他的胸口穿胸而过,直到触及他身后的羽翼。
她笑着,连带着身后的羽翼将面前的恶魔撕成了两半。
甩甩爪子,随手丢下那不成人形的恶魔躯体,她扭了扭脖子,侧眸看向另一位渐近的羽翼恶魔。
染血的利爪轻松写意的攀上了那恶魔的脖颈,无视他在鳞片上用剑敲响的叮叮当当,就那么合掌为拳,拧碎了他的颈椎。
一场如此简单的战斗,或者说,屠杀。
两个堕落的天使怎么拦得住她?
她踏着步子向前走着,利爪收敛,鳞片退散,让那洁白的长发随着地狱的焚风飘荡起来,染上硫磺的气味。
洞开的地狱大门上裹着白金色的锁链,封起了一切想重返人间的恶魔念想。
赤裸的脚掌被地上尖利的石头划开,流出漆黑的血液,片刻间又被圣光治愈。
那娇小的身影逐渐化为无形,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地狱的大门。
把记忆留在地狱,她将再次重返人间。
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