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看了。
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哨笛，带着有些暗沉的黄色，在她的唇边被轻轻吹响。
一片晕眩之中，艾斯缇的视野被强行拉成了宽幅，在屋顶上斜斜地俯视着地面。
乌鸦们伴着那声清楚回荡的哨声扑腾着飞起，带着她的眼睛一通近了那昏暗大街上仅剩的人类。
......他好蠢。
艾斯缇的鼻子皱了皱，不知为什么有些发酸。
乌鸦盘旋着悬在路德的头顶，远远的看着那个被雨淋透的红发男人，看着他在视野里躬下腰，变得渺小起来，蹲在地上缩起，蜷成了一团。
活像个衰仔。
艾斯缇没由来的想起了那蠢货大少爷小时候的样子。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去打架，打赢了就耀武扬威的带着一身伤回来，打输了就哭丧着脸，一边在用泪水把脸上的土灰抹匀，一边来她的房间里找她。
可能她早都习惯了，这大少爷从小大到都是那样，不管身上伤成什么样都会第一时间找他唯一的弟弟来炫耀或者哭诉。
艾斯缇便会停下手上的动作，从那略高的椅子上跳下来，踮着脚去隔壁的桌子上取出一张洁白的信纸，歪歪扭扭地费上好一阵子画出治愈的法阵，然后听着那蠢货大少爷在她耳边的喋喋不休，把那张墨还没干的法阵图拍到大少爷的脑门上，往里注入魔力。
然后一切的或抱怨或愤懑都随着法阵的光辉化为了乌有，被那艾斯缇的一巴掌从他的脑袋里拍了出去，往后便是熟悉的跟屁虫环节。
可小孩子哪儿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大少爷说是大少爷但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就靠围在艾斯缇的旁边东戳戳西问问，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
很可惜没有，他当时没现在那么聪明，浑身上下最特长的特长就是腿特长，一脚过去能蹬倒三个对面的孩子，他也因此在打架里无往不利能以一敌众，但每次都奈何对面的人太多，不止能拼成一个众字，他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往往是输比赢多。
可那些逞凶斗狠的手段帮不到艾斯缇，她那时已经开始试着帮莫莱整理报表了，大少爷却连家教的课程都不用心上，自然是只得看着艾斯缇干瞪眼。
艾斯缇也曾想过他为什么要去打架，为什么对面人那么多他还要上，为什么每次输完还要去跟他们打，为什么每次看见那群跟他打架的孩子都恨得牙痒痒。
但她没问过，她从小就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她只是个因为魔力被莫莱选作孩子的存在，她应该是替这个爱惹事的大少爷把事情做完的存在，她没必要问那些，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她只要当好艾斯缇，当好莫莱名义上的二少爷就行。
直到有一天，艾斯缇听到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群孩子说她是野种，是莫莱家主跟别人生的野孩子，说她是来抢走莫莱，把你这个傻子大少爷踹走的。
然后那蠢货大少爷真就生气了，迎着那一群孩子就一脚上去把领头的那个踹飞了起来，也不管别人对他的拳脚相向，对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就扑了过去，扯着他的领子就给他打成了猪头。
路德怒喊着，说他从今往后每次见到那领头的都会打他一顿，发了疯似的挥起拳头，把围着他的那群孩子一个个揍了过去。
他根本就不会打架，能打过别人完全就是因为他的皮糙肉厚，挨了拳头眉毛一横就反手还别人一拳，硬生生靠着伤换伤把那群甚至大了他几岁的孩子们全都打趴在了地上。
他那天终于赢了，赢得那么漂亮，仿佛如有神助般一拳接一拳的打过去，直到他回头，看见了看向自己的弟弟，艾斯缇那么远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平静的说是来接他回家的。
然后他们就回家了，回去的路上艾斯缇没用魔法给路德治疗，只是取出那些纱布，用那些药液淋上大少爷的伤口，质问他为什么要去打架。
其实那些话艾斯缇都听见了，她的哥哥真心的认为自己是哥哥，哥哥就该有哥哥的责任担当，一群青春期的男孩子自然是谁拳头大谁说话算话。
那群孩子说艾斯缇是野种，路德就挥去拳头来打肿他们的脸，喊着草你妈说你们才是野种，那是我弟弟！以后你们这群傻丶逼我见一次打一次！
路德那时候只是个男孩，对于新来的家人想要付出真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做，听见了这种话自然是忍不住。
艾斯缇还记得那男孩脸上的窘迫，他嘴张了又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话。
最后他笑了笑，说他也不知道，因为那群人是坏孩子，坏孩子找他的事儿所以他觉得不能当怂包，当怂包会再被欺负，于是他就反抗了。
他最后选择了当个无名英雄，因为他怕说实话会让自己的弟弟伤心。
但艾斯缇早就听到了，她那天的听力出奇的好，记忆也出奇的清澈，她到现在都能记得那些树叶落下的声音，那个叫路德的蠢孩子红发炸开，一边喊着骂着一边手脚并用去打那些人。
那天是艾斯缇第一次哭，那是她头一遭不是为了自己而哭，而是为了别人哭。
那个叫路德的傻小子显然是没见过别人哭，也根本就不会哄人，任身上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也没去管，在嚎啕大哭的艾斯缇身旁转来转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艾斯缇却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以后和他一起去打那些坏孩子，因为路德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不能这么被人欺负。
艾斯缇头一次有过哥哥。
从那以后，路德就成了没人能欺负的孩子王，靠着艾斯缇的魔力辅助一拳一个，把那些看不起他们的嘴上不干净的孩子都扔进了泥潭里。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蠢货大少爷打得过那群孩子，把她从“野孩子”变成了家人，但他打不过整个帝国。
他不能把一个恶魔变成家人。
他们长大了，不能靠拳头大就把所有说坏话的人打到不敢说坏话，不能单单靠他们两个就打过所有人类，所有恶魔。
艾斯缇仰头，可眼眶里的泪水早已满溢出来，随着她的脸颊滑落，砸落成一抹水花。
可在那片雨幕里，水花又算的了什么呢？
乌鸦的眼睛里，路德蹲在地上抱着腿哭泣了起来，活像他小时候打架打输了找艾斯缇哭诉的样子。
活像个衰仔。
可艾斯缇不在了，她逃走了。
没人能再替那个衰仔画一个歪歪扭扭的治疗法阵，拍在他的脑门上对他说。
你是我哥，我哥没人能欺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