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黑色燕尾服的记忆(下)

作者:吃土少女丽贝卡 更新时间:2018/8/4 1:39:42 字数:3459

温尔捏了捏大衣的衣袖,传来了锦棉面料的触感,很温暖很舒服,令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促使温尔坚定继续下去的念头。

“我们全都因为老爷子开场最先说的话而先入为主了,他说你是抑郁症患者,那我们就只会往你是不是在装抑郁症这方面考虑。”

“而事实上,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却在伪装自己是正常人。”

“你说你爱老爷子,从第一面起就一见钟情。你为了他空守了两年青春,好不容易终于相逢,他又陷入抑郁症之中。即使这样你依旧没有放弃,日子日复一日地流逝,你的爱情却没有缩水半分,连我都不得不对你忠贞不渝的爱情观感到佩服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最后如愿以偿地和老爷子在一起。这本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但人们通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老爷子是个怎样的人,我不能说我真的了解他。但仅凭他那晚的做法,便可见一斑——他不是个好的聆听者,更要命的是他极富有主见。主见这个词,对于爱情来说可是一场灾难。即便你们能在一开始相敬如宾,但谁又能不保证耐心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呢?”

“从你说出‘即使有一天你自杀,我也会尊重你的做法’时,这场爱情就注定得不到祝福。因为你可能是一时兴起,受气氛所染才说出那样伟大的话,可老爷子却是当真了,他是真的会那么做。不仅仅是自杀这一件事,他还会有很多你难以理解的行为,而你根本无力阻止。在耐心被消磨殆尽,新鲜感与兴奋也随之淡去,只剩下当年因为爱情而一时冲动,留下仅有的满是岁月痕迹的熟悉面庞,你真的还能像当年仿佛起誓一般,不论海枯石烂都永不后悔吗?”

“这才是爱情啊……什么罗曼蒂克,什么甜言蜜语,什么海誓山盟,最后都不过是每一日堆积起来的柴米油盐,熬不过时间的摧残。”

温尔对此感到无比惋惜,可也只能换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托马斯和伊莎贝拉的爱情故事固然美好,可这美好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他们用三年时间构建起了坚不可摧的爱情,却不知道之后还有三十年的时间要消磨爱情,再牢固的关系都会被时间淡化,忘记对方的生日,忘记对方爱吃的东西,再到忘记对方爱的样子。

最后再忘记为什么相爱。

温尔突然感觉隐约听到了呜咽声。

毫无疑问,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谁在哭泣一目了然。安德森夫人的哭相非常含蓄,要不是因为身体有在不自然的颤抖,以及湿红的眼眶,温尔还真没发现她在哭。

“可我感觉,我还是很爱他……”安德森夫人强忍泪水,“我在他的眼神中也能看到爱。我们依然是在相爱,即使不再像年轻男女那般热烈,爱情也早就成了亲情一样的存在,作为彼此的家人,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可是为什么……越是靠近他,我越觉得他在离我远去,我们之间的距离感一直在增加,这种感觉说是折磨都不为过。”

“更可怕的是,他的眼中不是金钱美女,也不是权利欲望,我甚至连如何消除这种距离感的办法都找不到,只能看着我的丈夫一天天地沉沦进可怕的深渊,变成总有一天连我都要感到恐惧的人。”

“他甚至连孩子都不想要,还和我说总有一天他要提前离世,他不能接受老死这种死法,所以要孩子对我来说是种负担,因为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就可能没有爸爸。我当时、真的……脑袋嗡的一响,就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人都神情恍惚。我完全没法想象他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安德森夫人捂着嘴,泪水终于决堤。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此刻已经泣不成声,皱眉在她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而某个人也对她的心里留下痕迹。

这俨然已经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温尔不知道该找谁的原因,老爷子做了他想做的事,而且他从一开始就警告过了,是安德森夫人自己一意孤行。而安德森夫人所做的也只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她又有什么错呢?

可能,爱情才是错误的吧。

“所以在这之后,抑郁症也在你的心里扎根了,”温尔坚持要把这个故事讲完,“我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察觉到的,但总之,既然他一直没有拆穿你在伪装抑郁症这件事,那么当他发现你真的得抑郁症了,也大概只会选择继续沉默吧。”

“可我觉得,老爷子本来不用死的,或者说他还没到死的时候。”

温尔偷偷瞥了一眼安德森夫人,发现对方被这句话吸引到注意力了。

“我不像老爷子那样轻生,所以无法体会一个人这么迫切想要死是为什么,但是……”温尔摇了摇头,“我绝对清楚,离开这个人世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说是神圣的仪式都不为过。这样的人真的会草率地选择曝尸荒野吗?”

“但他确实这么做了,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以及几乎无人知道地死去。这绝对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他真正这么做,是为了你,安德森夫人。”

温尔这一句话指控,让安德森夫人终于暂停了悲伤。

“我?”

“老爷子始终是爱你的,或许,用亲情来说更为合适。你已经成为他不可缺少的家人,但他竟然成了你活在世上痛苦的根源,从他知道你因他而患上抑郁症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已经受到了难以言语的煎熬。”

“我其实感觉他是不在乎任何人生命的人,因为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视,一天到晚想着离开人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某个人活下去而奋不顾身呢?与其说他重视你,不如说他觉得亏欠你更合适。你的青春,你的一生都托付给了他,他却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这才使他感到了亏欠,他辜负了你。”

“他在与你起誓的时候,是想为你而活,谁能想到最终的命运,却是因为亏欠你,而为你而死。真是讽刺呐。”

“只有他死了,你才不会再感到痛苦和困惑。兴许在刚生离死别的一瞬间,你会痛不欲生,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抛弃所有过去的束缚后,你就能赢来重生。就和凤凰涅槃一样,这才是老爷子想到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

“这么做……有意义吗?”

安德森夫人的嗓子因为抽泣而略显沙哑。

温尔不禁笑了笑:

“对他来说有意义,这便足够了。”

“似乎如此。”

安德森夫人深吸几口气,眼圈依然通红,但却无奈地笑了。

温尔知道,这是真正的释怀,对过去的三十年青春,对过去放不下的一个人,也对被束缚至今的自己。

人间一生沧桑,死后一抔尘土。

释怀才是对人生每一个爱过的、恨过的人,最好的道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一猜测的?”安德森夫人问道。

“什么时候?最初吧,就你和老爷子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老爷子当时捏了捏你的手,换来的只是你冷冰冰的一个表情。”

温尔描述着那个画面,突然噗哧笑了出来:“可一个妻子在危境中对丈夫最真诚的依靠,全都在眼神中不言而喻。”

“是吗。”安德森夫人也不禁失笑。

短短几天,却恍隔三秋,仿佛托马斯已经离开她身边很久很久。

现在她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有多珍视他,那些小小的抑郁症,无法互相理解的信念,也不过只是阻隔他们的小风小浪罢了。

仿佛耳边响起白鸽的鸣叫,海浪的轻拍。爱琴海的那场婚礼,他身着黑色燕尾服,轻轻挽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珍重地步入殿堂。

这一切都浮现在安德森夫人的眼前,她心中留下那个深爱男人的影子,永远是那个黑色燕尾服的金发少年,露出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在圣托里尼岛的温暖海风中向她不停招手。

“人永远都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她呢喃道。

温尔不自觉欣慰地咧了咧嘴角。虽然到了这一步相爱的两人只能天人永隔,但真心终究还是传达给对方了,那这一切总算还是有了价值。

看着安德森夫人陷入回忆中,温尔打算悄声退场。

不过还没走两步,对方已经注意到偷偷摸摸打算溜走的温尔。

“温尔。”

“在。”

温尔吐了下舌头,俏皮地说道:“放心吧安德森夫人,我会暂时把这些保密好的。”

“那就好,”安德森夫人点点头,“这是我和托马斯之间的私事,他觉得亏欠了我,我只想向天堂的他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用觉得亏欠。”

“事实上,决定权在您手里。”

温尔知道安德森夫人说的证明是指什么,这也正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也是他不得不做的事。

安德森夫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黑崎雄介……那个人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做了‘多余’的事?”

“呃,”温尔有些尴尬,“我想,那应该,不叫多余吧……”

“是吗?”

安德森夫人欣慰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能释怀,一切都是因为温尔的缘故。若是她自己发现了藏头信,并且想通了一切,可能直接后果就是抑郁加重,生不如死。

但是现在有人在身边开导她,就像她以前每一次遇到困难,朋友,老师,父母,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给予她力量,让她能一直努力至今。

这份力量如今也要传给下一个人了。

安德森夫人离开椅子,走到温尔面前,伸手摸了摸温尔的脑袋。

温尔愣住了。他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连手放在哪里都感觉无所适从。

“我知道不能用善良来称呼你,”安德森夫人轻声说,“但是你有着自己的温柔,我相信这份温柔绝对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正如现在你的身边就有支持你的伙伴,他们都是被你的温柔所吸引的人。”

“请好好回应他们的期待吧。”

“我知道了。”温尔拘谨地点点头。

“去吧,你的朋友在等着你呢,现在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安德森夫人松开了手,但是嘴角上的和蔼笑容依旧未变。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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