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小小的男孩衣履褴衫，在街道上满脸恐惧地狂奔着。
身后追着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街上的行人熟视无睹。
小乞丐一样的男孩尝试过求救，但大部分人行人都只是看着，甚至在身后凶神恶煞的恶汉一句‘他娘的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就一直跑，以后都别回家！’之后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行人以为这是一场家长里短的闹剧。
但喘着粗气的男孩清楚，从穿越过来就是弃婴的他，根本就没有‘家’这种东西。
他的求救被街上行人理解为调皮和不懂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恐惧和冰寒。
所以他没有再继续尝试求救，他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狂奔的途中一路呼喊。
他清楚这样下去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情，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六年了，如果不是他的灵魂并不是六岁小孩的灵魂，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儿，早就要么被打折手脚挖掉眼珠子割掉舌头在什么地方乞讨，要么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潮湿角落了。
身后的喘息和阴影越来越近，小乞丐绝望地尝试再快一些，但常年营养不良以及人类幼崽和成年人的身体差距并不是主观意志能改变的。
在被抓住之前，他似乎隐有所感惊恐回头。
眸光瞥到旁边猪肉摊位上的老板抱着手笑吟吟地看着。
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让小乞丐的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的光。
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认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会帮助他，但这个时候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也要抓住什么。
“救命！我不认识他！！救命！！！”
而后就被一只蒲扇大的手掌捂住嘴一把拉起。
小乞丐稚嫩又歇斯底里的声音让猪肉摊的老板一愣，他似乎隐隐听出来不对劲。
时节是盛夏，蝉鸣和阳光都炽烈，汗水和泪水在小乞丐脸上划出一道道黑乎乎的痕迹。
似乎是他的挣扎和求救太凄惨太让人动容，猪肉摊老板犹豫着从摊位后面走出来。
燥热的天气让猪肉摊的老板一身细汗挂在身上油光发亮的。
“这……”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
小乞丐眼中的亮光更盛，眼前上身赤裸的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眼下是他唯一能指望的对象。
“让您见笑了，这个小兔崽子不是第一次这么玩了，”死死抓住小乞丐的恶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对不住啊，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还笑骂着不轻不重地给小乞丐来了一下。
“他娘的，真能跑啊，追死老子了。”恶汉粗糙的声音带着笑意。
猪肉摊的老板以为这是溺爱的笑。
小乞丐却看着是玩味的冷笑。
他眼里再一次布满绝望，被黢黑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的嘴连张开咬一口都做不到。
他的挣扎在对方庞大的身躯下也显得可笑滑稽。
纤细的短小的手尝试扒开恶汉的手，两条小短腿不停乱蹬。
好像真的是不听话的孩子在不服气地调皮捣蛋一样。
“这样啊，哈哈哈，我家的小兔崽子也是这样。”猪肉摊的老板完全相信了对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已经炉火纯青的话语，他爽朗地笑了笑。
甚至走到小乞丐身前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小家伙，这么调皮，衣服都搞成这个样子！”
“嗐，这小兔崽子就这样，皮得很！”恶汉一点都没有因为对方接近而紧张，反而是笑得十分共情。
恶汉将小乞丐抱起来，在他耳边小声嘲笑着，“小东西挺聪明啊，挺能跑啊，但是又有什么用？嘿嘿，等爷把你卖了，你的腿会被打断，你的眼睛会被挖出来，你的舌头会被割掉……”
“到时候，你就是再聪明，再能跑，也只能跟只狗一样在地上祈祷——”
“或者，遇到一位喜欢你这种瘦弱的小东西的有钱的老爷？”
恶汉说着击溃小乞丐心理防线的话。
小乞丐小小的身躯不停颤抖着，他好像真的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但实际上他还在寻找可能的求生机会。
恐惧确实蔓延到了全身，但他没有让恐惧彻底控制自己，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反抗，那么将来就真的会和这个人渣说的一样。
那是更大的恐惧。
他暂时用对将来的恐惧克制住了现在的恐惧。
他的眼睛在街道上不断搜寻着。
很快一道在一众布衣麻衣中鹤立鸡群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一道身影。
与周围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的遗世独立的背影。
小乞丐看不清对方的正脸，但他认为这个女人一定很漂亮。
小乞丐看不出来对方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材料，但想来一定不便宜。
他决定向她求救。
而白衣女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但只是淡淡望了一眼。
然后就淡淡移开了视线。
小乞丐并不气馁，因为他发现恶汉的前进路线将会经过白衣女人。
恶汉满头大汗地装作终于把调皮的皮孩子抓住的父亲，边走边笑骂着。
一只手抓住怀里的小乞丐，另一只手不停地在小乞丐身上打着。
很自然的画面。
没有特意避开谁，也没有完全压死小乞丐的行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乞丐会就这么被当街拐走。
不过也就是这个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的自然，也给了小乞丐有所动作的空间。
在终于经过白衣女人身边的瞬间，小乞丐脑子里突然转过千头万绪。
他犹豫着是否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是不是将对方拉下水会让受害者多一个？
但很快又想到了这恶汉不可能用同一个方法当街强抢女子。
且这位一看就和旁人格外不同的女子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清冷女人平静如湖水的眸子在经过的瞬间似乎瞥了小乞丐一眼。
没再犹豫，小乞丐牙一咬心一横，小小的手掌高高扬起，在白衣女人的胸前高耸狠狠拍了一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黢黑的手掌印留在了在她胸前衣襟上。
空气好像都突然安静了。
清冷女人冷冷盯着小乞丐。
小乞丐终于看见了对方的正脸。
和自己开始想的一样，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他前世今生加一块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有一种古典的优雅美感，清冷骄傲不近人情的样子像是哪里的名门大小姐，但眉间些许的英气又像是行走江湖有一段时间的女侠。
小乞丐生怕对方见自己是小孩子就算了，赶紧在恶汉没反应过来之前伸出小狗爪子又糊了一下。
这第二下让女人眉眼一怔。
她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就已经怀疑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可能是被拐了，所以才默不作声地放慢脚步等待那恶汉经过。
她的注意力和警惕本来就全放在人高马大的恶汉身上，全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小东西居然敢朝她伸爪子。
还敢伸第二下。
“如果教不好孩子，就让我来教。”女人冷冷出声。
仓啷一声，一柄逸散着些许寒霜的长剑眨眼间横亘在恶汉颈间。
“对、对不起！仙子，我家这小兔崽子——”
“把他放下来，我要听他亲口道歉。”女人淡淡道。
如果真的是被拐的小孩，那她倒是可以夸一句聪慧机警，如果不是么……
那她说的亲自管教也不是假的。
“这……犬子顽劣，怕是要冲撞仙子……”恶汉额前见汗，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吓得。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女人看见那小乞丐眼中明显一点害怕和心虚都没有，只有庆幸和狂喜。
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恶汉只能松开小乞丐，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乱说话！”
他恶声恶气地低声威胁。
而小乞丐一重获自由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认识他！仙子姐姐救命！”
说着就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我只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父母，如果我说谎，天打五雷劈！仙子姐姐对不起，事急从权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冒犯冲撞之处请见谅！”
“这个人一定是拍花子，他刚才就说什么小兔崽子之类的话把一个想帮我的人哄走了。”
“不信的话您问问他知不知道我的姓名？”
小乞丐一边磕头一边迅速说道。
这段说辞已经在胸中重复了数次，为的就是眼下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有半分停顿。
而看着不断磕头，额头已经见血的小乞丐，清冷仙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只是提着剑看着。
看着小乞丐没了后续之后，清冷女人于是淡淡转眸看向站在那里如坠冰窖的恶汉。
“你呢，你有什么话要说？”
恶汉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兔崽子这么难缠，不仅找到了逃跑的机会，还堵住了他歪曲事实的路。
他哪里知道这个小乞丐叫什么！
“这、这……”恶汉结舌。
恶汉已经完全慌了神，其实他完全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名字，但眼前这个提着长剑的女人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敢在修仙的活神仙面前说谎。
于是双膝跪下不断求饶，“对不起！对不起仙子！您饶了我吧！”
“小鬼。”清冷女人冷冷道。
小鬼本鬼还在磕头，虽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但他今天就是把自己磕成脑震荡了也不能让人拐走。
清冷女人黛眉轻蹙。
“心清如镜，灵台明净。”她手掐法决淡淡道。
小乞丐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他停止了磕头，抬头看着清冷的漂亮姐姐愣神。
“你想要怎么处置这个人？”
那双樱红绛唇轻启。
“我、我觉得，送他去见官？”小乞丐犹豫着回答道。
“见官？”清冷女人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你不想杀了他吗？”
“我……算了。”
“为什么？”清冷女人又淡淡问道。
“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该杀，不该由我来决定。”小乞丐表情愣愣道。
“即使你是受害者？”
“嗯……”
清冷女人轻轻掀起唇角。
“好啊，那就如你所说，送去见官。”
声音悦耳，像是晶莹的冰块轻轻相撞。
小乞丐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的不知名仙子，有点害怕地点点头。
说到底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漂亮的仙子到底是不是好人，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更别说面对这种修仙者。
尤其对方问出‘想不想杀了他’这个问题之后，他心中的害怕更强烈了。
就算是凡人的命，也不该这样子随便吧……
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刚才救下自己的清冷仙子的言行举止让小乞丐一直出神。
一直到了见官之后，看着那个拐子锒铛入狱他才如梦初醒。
也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有些畏缩地抽出脏兮兮的手。
他看见对方洁白如玉般的柔荑上留下了些许脏污。
“谢、谢谢您……”
清冷女人似乎被小乞丐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悦。
“你怕我？”
小乞丐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拼命摇头。
他懊恼于这具过于年幼的身体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岔子。
“我没有、我不是……我……”
说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他觉得自己很丢人，但眼泪越抹越多。
“你为什么怕我？因为你摸了我？”清冷女人轻轻蹙眉，“我不会因为那个生气，你在救你自己的命，可以理解。”
“我、我是怕……您刚才说杀人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小乞丐瑟缩地说道。
“嗯？”清冷女人愣了下，而后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笑意，“就算你要杀了他我也不会动手，只是考验一下你。”
除了党和人民，谁有资格考验我？
小乞丐差点脱口而出。
“喔……”求生欲的驱使下让他好歹拉住了嘴上的把门，“那……您为什么要考验我？”
“嗯……因为，我想收个徒弟。”她说着，面上的清冷点点消融。
一抹有些温暖的微笑在那张绝美的脸上浮现。
“我？”小乞丐伸着小小的食指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
“那、那是我的荣幸……可是，我能修仙吗？”
“人人都可以修仙，区别只在快慢，再说，就是修不了又如何，大不了端茶倒水洗衣叠被，为师庇护你一辈子。”
“真的？”
“真的。”
“那……拜师是不是要……一些比较复杂的礼仪？”
“别人或许要，但为师这里不用。”
“喔，那……要跪下磕头吗？”
“你刚才磕得还不够吗？”
“那个……能算吗？”
“为什么不算？叫师父。”
“师、师父……”
“你刚才说你有名字，你叫什么？”
“回师父的话，我叫顾北。”
“嗯，为师的名字是沐青丝。”
“师父的名字真好听，和人一样美。”
“油嘴滑舌。”
“师父为什么会收我为徒呢？”
“突然起了心思而已，算是你我有缘——且为师既然出手救下你，自然不会将你放归无依无靠。”
言语间纤纤玉手牵住了小乞丐将他拉上长剑。
长剑远去。
两人的声音和身影也一同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