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火龙萨菲亚的启示

作者:火野枫 更新时间:2024/3/8 22:00:00 字数:3864

珐利鲁王城上空的阴云没有散去。无论多么依依不舍,夏天终究过去。秋天的步伐急促而凌乱,突然造访的寒潮令王城的人们措手不及。虽不至于冻死人,但瘟疫的阴影借着秋冬的寒冷越发逼近。龙鳞症怪物时不时出现在王城角落,引发恐慌和骚乱,但它们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凶猛,只是偶尔咬伤了一些不幸的民众,令他们成为感染者。一个又一个不幸的人被关押到地牢深处。当人们耳濡目染这些怪物的行踪,并对瘟疫的后果司空见惯,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对于瘟疫本身的恐惧便远不及被关押至地牢的恐惧来得贴近而真切。

于是,民间对于奇闻异事的关注又回到了公主身上。果然如传言所述,她是不祥之物,之前王宫已经发生过一次混乱,这回连喜庆的婚礼都不能为珐利鲁带来国运,反而带来了瘟疫和新的混乱;那位与她成婚的波鲁曼少爷更是莫名其妙带上了“结过一次婚”的标牌(虽然并没有完成仪式),更惨的是,还被打发去处理瘟疫,真是爬得高摔得惨……

不过,民众们并不知道亚莱特·波鲁曼是主动请缨,也不清楚那天的血色婚礼究竟丧生了多少皇亲贵族。

婚礼之后的王宫一片混乱。阿克希亚出征在外,霍兰被怪物重伤勉强捡回一条命,神志不清的父王被侍卫们救回来后卧床不起,连喉咙都被伤得难以发声。于是,欧梅卡尔这样向来不理世事的角色也被当作直系王族的唯一代表推到台前,甚至连感伤的时间也没有。群龙无首的贵族重臣们围着长桌彼此埋怨、争辩、吵闹,甚至有人吹胡子瞪眼的质问她王都的瘟疫该如何解决,王室成员该如何承担责任,义愤填膺的表情简直比歌剧演员还要夸张。

见鬼,这种事不该直接问她父王吗??因为她是软柿子,无能而软弱,所以质问者们毫无顾忌?欧梅卡尔咬牙切齿的想。所谓尊严,永远和强大捆绑在一起。

唯一愿意替她解围的仍然只有亚莱特·波鲁曼。似乎是为了兑现之前的宣誓,他颇为平静的毛遂自荐,提出负责王都瘟疫的一切防治工作。王公贵族们又是一番唇枪舌剑,最后还是康托拉公爵站出来拍板同意。而摄政会议的最终结果,也是由康托拉公爵暂代一切大权。

长桌会议在吵吵嚷嚷中开始,在吵吵嚷嚷中结束。欧梅卡尔大大松了口气,不过她更好奇亚莱特主动请缨的原因,即使执着于表达宣誓的忠诚,他也没必要选择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亚莱特淡淡的解释:“作为医术高超的某位龙族女性的子嗣,不懂医术会招人耻笑,不适时出手更是家族的耻辱。”

“诶?你指你的母亲?”欧梅卡尔恍然大悟,“所以,很久之前你所说的理想是成为医者?可为什么之后会放弃?”

亚莱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为了被接纳和认同。”

欧梅卡尔目送他出宫,长叹口气。即使是向来洒脱而沉着的亚莱特,也有不得不艰难放弃的东西。出身、家庭、成长的环境,这些因素无法选择,无法逃避,有人为此沾沾自喜,有人为此掩面哭泣。如果一定要定义,它们就是“命运”的元素吧?这些看似平常甚至俗不可耐的具象化的设定,恰恰组成了抽象、虚幻而耐人寻味的命运……

欧梅卡尔缓缓步入父亲的寝宫。有些事诚如无法逃避的命运,即使百般厌恶,仍然不得不面对。既然如此,学会运用“命运”,也是她为了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

站在病榻前,她居高临下的望着半死不活的老人。他的半边脸和脖子包扎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些许深色痕迹,昔日的威严和顽固被纱布完全遮掩。

“阿……阿克……?”几个颤抖而变形的吐字从纱布之下隐隐发出。老人瞪大眼睛盯着她,仿佛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曙光。

她略带遗憾的摇头:“不,我是欧梅卡尔。”

曼巴特眼中光瞬间暗淡,凝结为呆滞,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欧梅卡尔在心中叹了口气:“父王,瘟疫正在王城蔓延,亚莱特·波鲁曼在帮助我们控制疫情,暂时不用担心。然而,瘟疫的根源其实是火龙的力量——龙鳞症?”

老人迟疑地点点头。

“火龙的龙鳞只有王室才能接触,为什么要引发如此巨大的混乱?莱纳、王城,也许还会蔓延到其他地区,无数人因此痛苦,甚至连我也是……您不会不知情吧??要不是亚莱特向火龙恳求,我可能早死了。”欧梅卡尔紧盯着父亲略带恐惧的表情,突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无名火,发狠似的连珠炮问,“一切都是您的意思吗?是为了铲除赛纳德家的余党,不惜以无数无辜者陪葬?还是为了、为了丢弃我这个无用的棋子??因为我对您毫无价值,因为我永远比不上阿克希亚??即使把我关在高塔十六年也不够,一定要取我性命??父王,您究竟有多讨厌我??”

“不……不!”曼巴特慌张的拼命摇头,枯竭的声带却难以支持更多的发音,“康、康……是……康……”他惶恐的试着要坐起来,无奈身体的条件并不允许。

欧梅卡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不知何时眼角竟有些湿润。最初只想询问龙鳞症的真相,不知不觉却触及了深藏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抱歉,失态了。我只想了解事实,即使只看在您为我提供了十六年丰衣足食的生活的份上,我也不会对您怎样。”欧梅卡尔深深吸了口气,把老人不停抽动的手放回被子,“好好休养,待您伤病治愈的那天,阿克希亚就会回来。”说完,整了整头上的面纱,头也不回的离开国王的卧室。

父亲夺去了她的自由,以保护为名像丢弃宠物一般把她扔进高塔的笼子,可无论多在意,无论多么纠结,面对一个只会呻吟惨叫的老人,纠结于往日的辛酸有何意义呢。

关于龙鳞症的事,也许是出于保护她的好意,亚莱特三缄其口,但她仍在宫廷异闻录里找到不少蛛丝马迹。那么,既然垂死的父亲极力否认,对婴孩时代的自己和王子下毒手、令莱纳遭受瘟疫、以及这次血洗婚礼的嫌疑人就只剩叔父了。

她很想无视这一切,躲进高塔不问世事,但她毕竟是维罗卡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的绝不是妥协的血,越是身处窘境,越是要与之周旋,就像过去为了自由无数次逃离高塔。如今,为了自己,为了阿克希亚和父亲,在阿克希亚回来之前她能做的不多,正因如此不得不做。

欧梅卡尔向王宫另一头的地牢跑去。那里已变成关押龙鳞症患者的集中点,也保留了上次龙鳞症怪物的尸体。之前去王叔的府邸和工厂时,已莫名感受到诸多异样,若是直面龙鳞症的怪物,一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对于她独自查看怪物尸体的要求,侍卫们本想阻拦,却被她充满杀气的眼神喝退。欧梅卡尔明白他们不敢对自己无礼,父王和阿克希亚不在,自己便是王宫中名义上的主宰。

深入地下的地牢潮湿阴暗,只有墙上的魔法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一排排铁栅栏隔开了罹患龙鳞症的身形怪异的人们。欧梅卡尔握住胸前的火之原石,小心翼翼的穿过两旁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不敢正视那些患者的身影。最终目的地是地牢深处的密室,那里保存着几头怪物的遗骸,——被利欧和亚莱特干掉的、残缺不全的遗骸。

侍卫们不敢怠慢的守在门外。欧梅卡尔壮着胆子挪向那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但更为甚之的,是环绕在尸体四周沁入骨髓的危险的阴冷感。

她压抑住浑身的颤抖,看了看白布掩盖下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尸体轮廓,决定隔着布把手放在尸体上。闭上眼睛,不知其道的随意的感受着下面物体的凉度和硬度,似乎有些残存的阴冷力量慢慢向自己体内流淌过来。这不同于为亚莱特解除**时流入体内欣然接受的力量,更像是等待已久的饥饿猛兽终于发现她这个猎物,急不可耐的一拥而上。

或许,自己和火龙还有着更深的联系?一如面前仿佛璀璨火星般逐渐扩散开的龙形……

“维罗卡家的小姑娘,你想要探究什么?”

不知自己是失去了意识还是陷入沉睡,突然其来的语声在耳边响起。欧梅卡尔猛的睁眼,惊恐的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梦中那个充满奇怪物体的地方。而那位诡异而俊美的红发男子,这次却是如同蝙蝠一般倒挂在房梁上,悠然自得的双手抱胸。他的红蓝双眼闪着奇异的光,正对着她的脸,如同两颗迥然不同的宝石。

欧梅卡尔不由往后退了几步。比起上次,男子身上萦绕的危险感更为明显,仿佛只要一个响指就可以将自己灭于无形。

“火龙萨菲亚?”

“正是在下。”

“我为什么会进入你的意识空间?又是你把召唤我来的吗?”

“不,这次是你追寻着龙鳞的力量,是你在呼唤我啊。”

“是吗。”欧梅卡尔做了个深呼吸,干脆豁出去了,既然对方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自己对话,或许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告诉我,珐利鲁龙鳞症的根源在哪里,是谁在处心积虑的酝酿着阴谋,为什么?”

“只要以我的血肉为媒质,以移魂咒为引,谁都可以召唤我的力量,但是否能承受住力量的反噬,就不是我关注的问题了。”火龙不屑一顾的耸肩,“至于维罗卡家的勾心斗角,我更没兴趣关心,你们一族注定会为王位厮杀到最后一人,这是你们祖先选择的命运,即使是夹杂着其他‘因缘’的力量,只要能为己所用,维罗卡家的成员绝不会轻易放过。”

“那么,确实是维罗卡家的内乱,并且不只是简单的内乱,还有其他势力掺杂其中……?火龙,为了阻止这一切,能借给我足够的力量么?”

“那当然,萨菲亚的力量无所不能,只要承受得了命运的代价。不过,现在的你还没做好准备吧……”

“什么意思……?”

萨菲亚狡黠的笑笑:“命运的迷宫是无数岔路,但其中总有那么一两条分叉,无论怎么选择也不会改变终点,但你还远远没到达那关键的分叉,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不过,我得感谢那个混血小子把你带到我的面前。衷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作为维罗卡的最后一人……”

“什么最后一人,萨菲亚?!别故作深奥,我要的是真相!!!!”

“呵呵,下次见,狂妄的公主……”

“萨菲亚!!”

欧梅卡尔大声吼着,当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她的意识已回到阴暗的地牢中。而那些摆在石台上的怪物尸体仿佛结束了最后的使命,在白布下化为一摊摊粉末。

她的双腿瘫软得难以支持身体,发抖的坐在了地上,全然不觉青石板地砖的阴冷刺骨。火龙的话已经印证了幕后黑手是谁,可能还有预想之外的其他势力。但阿克希亚仍在作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分心。那么在她回来之前,保护好父王和自己的安全便是最现实的任务。

然而更令她不安的,是火龙萨菲亚如同预言般的提示,究竟意味着什么?

黑夜漫长,但她已无法凝聚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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