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苏醒。
四周一片黑暗。
玛门竭力呼吸,大张着嘴,想吸进哪怕一点空气。
可肺脏和腹腔就像破落的风车,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扯住。
半梦半醒之间,他想要睁开眼,想要挪动手脚,想要做些什么。
可肌肉和四肢不听使唤。
他不能动,他动不了。
然后,黑暗里有了光。
霎那,教堂的宏大钟声在他脑海中回响,一幕幕奇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犹在眼前。
似乎还有圣诗班,他们颂唱的神曲萦绕在玛门耳边。
所有的无力感、窒息感、麻痹感顺着尾骨从身体蜕下。
发散的思维收束,游荡的飘忽意志凝聚。
胸口、四肢还有力量回归。
玛门贪婪的吸吮着空气。
这是哪里?
睁开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继而蒙上了淡淡的光晕。
目光所及,柔和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画在地面上,形成斑斓的光影,一排排整齐的座椅排列在两侧。在教堂的中央,有一把高高的圣座,两侧的祭坛上面摆放着神圣的蜡烛和不朽的鲜花。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檀香,玛门一阵恶心。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格外的不适。
翅膀臭虫的地盘?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一阵头晕,接着记忆如回涌的潮水般涌来,玛门忍不住扶住了脑袋。
记得……自己是在与挚友进行宿命对决。
自己是输了吗?
所以自己已经死了?
或者自己还没死。
怎么输的来着……
玛门努力的回想。
于是他看到了……
最为肮脏的污秽,最为深邃的黑暗。
然后,触手。
从黑暗里伸出的触手将自己紧紧扯住,尖锐扎进去伴随着搅动……
玛门身体一阵恶寒,强迫自己停止了回忆。
那是什么东西?
从没见过的可怖力量,让身为魔王的自己也感到最深沉的恐惧。
那不是挚友的力量,那是谁的?
轻而易举的将身为最强魔王的自己杀掉?
魔界怎么会有这种存在,简直荒谬。
离奇的接连发生让玛门不愿意想太多,他决定先搞清楚现状。
“您好。”他的声音回荡于教堂,“感谢您收留区区在下,只是不知道能否与您见上一面。”
没有回应。
“失礼了。”
玛门顺着光线,在色彩斑斓的玻璃窗旁停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外界。
光。
那是灼热的光,无边无际的光。
这光白得纯粹,白得耀眼,宛若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被它所吞噬,只余下这单一的、强烈的白。
玛门及时回过了头,手指轻轻揉搓着眼皮——他几乎要被这股光线点燃。
仔细环顾四周,玛门正想换个方向探索。
可,周围异常朦胧。
薄薄的雾气在地板间流动,接着愈发浓郁。
然后,玛门看到了。
中央的圣座雾气凝聚,半虚半实的狼具现。
绒毛制成的羔羊面具掩盖住了祂的容貌,斑斓的黑色毛发在光线下反射出好看的光泽,黑石一般的眼睛藏着淡淡的悲悯。
祂看上去是那么的古老,那么的崇高。
光勾勒出祂脸庞的剪影,在他俯下的头顶周围投下耀眼的光环。
默然,严峻,肃穆。
以至于就算祂身边没有任何侍奉的天使,玛门也第一时间得以知晓祂的尊名。
『善主』伊琉斯。
所有天使的天父,神界的主人。
于是,玛门谦卑的低下了脑袋。
恶魔厌恶天使却推崇『善主』,正如天使仇恨恶魔却拥护『羔羊』。
降生于太息之初的伊琉斯与忒弥拉携手缔造了三界,为万物赋予生命,从此伊琉斯定居神界,忒弥拉不离魔界。
玛门理应如此礼仪。
“原初的贪婪玛门。”声音从圣座传来。
声音深邃而又威严,万籁之音在耳边低语,如同晨曦的微风轻拂树叶在玛门的心头留下天鹅绒般的质感。
“是的,父亲。”玛门丝毫不敢怠慢,头愈低,语气愈是恭敬。
“你的生命本不该如此终结,孩子。”祂说,“我将予你恩赐,你将重新来过,宿命的战争将再次开启。”
宿命战争?
我与挚友?
玛门感到口干舌燥,近乎冒犯的抬起头,可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父亲,我恳求您,我宁愿不要恩赐,只求您将我转变为人类或者普通恶魔。”
没有理会玛门的请求,在福光普照下,无言的伊琉斯渐渐消散成雾气,像瀑布一样下落,直至在整个教堂波及开来。
雾气渗透进了玛门的衣服,钻进了耳朵眼里,层层的雾气让他闭上了眼。
直到光线的质感和空气中的檀香变了模样。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璀璨金石所铸就的圆形房间。
其所散发的光芒如太阳一般耀眼,墙壁上镶嵌着各式的宝石,堂皇夺目。地面上被柔软的金色绸缎铺满,角落里放着几尊金石雕塑,雕刻的全是他的模样。
玛门迷恋的嗅着空气中那久违的奢靡,那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这是卡侬为他准备的『棺材』——宿命之战前,他们就互相约定,要为输的一方铸就最为完美的死后居所。
卡侬没有让他失望,很好的遵守了约定。
这对于一个纯粹的『贪婪者』而言是不敢想象的,亲手将自己的财富奉献出来给他人——这种完全违背欲望的行为甚至会让短期实力大大削弱。
不愧是我的挚友。
玛门微笑着,心里却涌起一股极大的悲伤。
他捏着拳头,感受着里面那股磅礴的力量——这是『善主』伊琉斯的恩赐。
他现在的力量远高于生前,即便他失去了贪婪的权柄和积蓄的财富,他依然可以轻松斩杀宿命之战时的自己——这是力量层次的不同。
他感到冥冥之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催促着自己向一个方向前进,为自己指引,逼迫自己注视那里。
玛门很清楚——这是他与挚友的宿命对决。
他不明白。
『善主』为何要将自己复活。
为何要赐予自己如此伟力,偏袒自己与挚友的宿命之战?
难道是挚友冒犯了父亲?
自己为何与挚友要两度成为死敌?
他坐起身,手握成锤轻轻敲击胸腔。
这一切都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玛门肩膀微微垮下,颓坐在柔软的绸缎之间。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咯咯咯。”
突兀的,在空阔的『棺材』内,一阵轻柔的笑声飘荡在周围。
鞋底踩过绸缎的细微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逐渐放大。
他猛的抬头。
然后,玛门看到了。
一双眼睛。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