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是昏暗的，高大的肋拱窗口外也没有光明。清水雕饰和祭坛画在拱形天花板下延伸。
而在小堂的一侧，那慈祥而庄重的『天父像』笼罩着薄薄的光晕，无论是衣纹的起伏或是细节的雕琢，都显得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会站出来。
这种事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而呈环状拱卫在天父像两边的，是圣洁良善的四尊圣者像，他们是神国之上的忠实守望者，是与主度过漫长岁月，协助主管理世界的左膀右臂。
本该如此才对。
那矗立着天使之王『座天使像』与圣徒『审判日像』的白石地板上，此刻无数煞白的尘土聚成一团。
只余下水苍色的『智天使像』与六翼招展的『炽天使像』茕茕孑立。
圣烛火焰跳动，橙红色的光芒在白金色的教袍面前摇曳，勾勒出少女的唯美轮廓。
［除免世罪的天主天父，求你拯救我们］
［全能全知的天主天父，求你保佑我们］
［悲天悯人的天主天父，求你垂怜我们］
［…］
字音间距分毫不差，每次发声都有着绝对的考量。
『赎罪颂』
她早已颂念过无数次，与里面的所有词熟识。
可是真的会有用吗？
这位年轻的牧首现在也说不出来答案。
笼罩在层层的光晕之中，白色的粉尘黯淡无光，而另外两尊『圣者像』也绝算不上完好，遍布着程度不一的裂痕。
庇护着人间的神界出事了。
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灾难。
天使之王与司掌审判的圣徒陨落，炽天使与座天使受伤。
这对于格罗丽娅来说是完全超出理解的事情。
不同于他人，身为牧首的她见识过中位天使级别的战力，所以也才更为明白这件事的恐怖之处。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是恶魔吗？或是上位天使内斗？
无论哪件事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静静在小堂坐了半晌，格罗丽娅走出了房门。
“牧首冕下。”
“牧首冕下。”
门口两侧教会骑士单膝下跪，双手交叉在胸前。
“嗯。”
以温和的微笑作为回应，格罗丽娅微微颔首示意骑士们起身，随后直面空气清新的夜空。
棕灰色的眼瞳穿过薄云，浩瀚星海连结成片，如绸带向着无边无际处不断延伸。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乱七八糟的心绪转移出来。可即便这样，她也早就没了欣赏风景的心情。
天使之王和圣徒的陨落是瞒不住的，南教廷那个教宗第一时间也知晓了。
一想到那个佝偻着腰的糟老头，格罗丽娅的脸色愈发难看。
神界在失去天使之王和圣徒的当下估计已经无暇顾及人间，罪恶和灾变只会大肆发生。
座天使的信徒失去了指引。
恶人不再畏惧神罚。
那么战争，抢夺，死人，孤儿……
这些东西在格罗丽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事之秋。
前几天多兰王国解除对修密教的追杀令，并承认其作为国教，谁都该看出来多兰已经名存实亡，成了那修密教的傀儡。
这些横空出世的异端，不知悄然渗透了多久，随后在短短五年内展现出了惊人的雄厚实力。
在进入当时还是圣女的牧首眼里时，已经是难以处理的庞然大物。
……肆无忌惮，残忍无道。
这群渎神的疯子，实在是过于诡异，过于不合常理。
而等到两位上位天使陨落的消息传播开来，恐惧言论甚嚣尘上，修密教恐怕也会趁机采取下一步行动。
光靠北教廷的骑士团来维护治安已经是远远不够，必须与南教廷冰释前嫌，联合大小王国才能度过难关。
当然，这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幼稚理想。
即便身为北教廷的牧首，大部分事情也不能顺遂心意。
几个大司祭各怀异心，暗里和南教廷那边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很难指望他们会在这件事上出实力。
更不用说南教廷的教宗，不帮倒忙已然是万幸。
风顺着夜色吹进了宽大的教袍，有些冷，格罗丽娅搓了搓手掌，棕灰色的发丝随风舞动。
心里产生了些许无力感。
格罗丽娅并不是什么合格的牧首，她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少女就只想着当好洗礼杂尘、诚心侍奉主的圣女。
可当老牧首在临死前力排众异，将冕帽戴在格罗丽娅头上时，她却没敢拒绝。
少女不是傻子，她的眼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明亮。
她见识，贫民小巷里的苦苦挣扎；她知道，北教廷并不比南教廷好太多；她看清，教廷深处发黑的腐败脉络。
“接下吧，孩子，你是纯粹的、能够带来光明的人……”
风中残烛的老人躺在床上，瘦小干瘪的手臂伸出。
想要改变这一切，花瓶圣女远远不够的，必须成为教廷的掌舵人。
于是格罗丽娅接过了冕帽，成为了北教廷新一任的牧首。
可是这种东西，终究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口中含着“友情和羁绊”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格罗丽娅从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不是什么自谦的话。
因为她见过真正惊才绝艳的人物。
那是稍不注意便会误以为从诗篇里走出来的人物，被少女亲眼看见。
上一代的传奇勇者——卡侬。
仅仅数月，就将盘踞数百年的异教“永生之门”于最鼎盛时期连根拔起；肆虐北境的冰霜巨龙，在他手下不出两个回合，就彻底没了气息。
勇者的事迹被吟游诗人传唱，而这些仅仅是其中的两小节，却已经是别代勇者不敢想象的功绩。
这位传说中的勇者，就像最为纯粹的太阳，将他的光芒铺在这片大地上的每个角落。终日都不辞辛苦的流转于各地，威慑得当地强权暴政不敢露头，庇护百姓于危难。
歌颂他的声音，从南到北，一浪盖过一浪。
他担任勇者的那段日子，是整片大陆千百年间最为平静的时候。
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没有异端肆虐。
那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可是，在这位传奇勇者飞升之后，那样的日子也就不再了。
现在的世界，正面临着美好将碎的反噬。
“……”
远处，像是游会的地方灯火通明。
巡游的马车沿着石子路，在两侧的人群中间行驶，人潮涌动，杂耍的小丑，精彩演绎的魔术师，起舞的乐团，满街的灯火与笙歌，热闹非凡。
格罗丽娅站在阴影处，看着人头攒动，听他们发出吵闹的声音。
呐喊、掌声还有满街的喝彩都顺着风传到了她这里。
棕灰色的眼瞳看得出神，眼底浩瀚而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