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八年,楚流二国停止进贡,殷朝与楚、流二国逐渐交恶。元宵之后,殷朝正式向二国宣战,女帝姬望舒御驾亲征。殷军攻伐势如破竹,直逼楚国都城南越。蒲圻之战,楚流联军大败殷军,元气大伤,所拔之城尽数沦陷,百日经营付之东流。后武举子仪赶到,将女帝残部护送回朝。至此,殷楚之战以殷人惨败结束。
——
溱水河岸,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草木积腥,流血川原。
迎着江风,吹动起江边人青丝华发。
江绾负手而立,久久不能自已。
今早醒来,她发现自己又多了几根白发。
可她分明才20岁,正值桃李花信。
生老病死自然是人之常态,可江绾最担心的,是那个人要嫌弃自己。
“都督,皇上让您明日回宫受封领赏。”
身边的手下轻声道,却并未得到预料中的喜悦。
江绾忍不住叹了口气,悠悠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顷刻,又有一兵卒来报。
“都督,他醒了。”
……
睁开眼时,入眼皆是朦胧一片,迷迷糊糊宛若蒙上白雾。
“呃……”
钻心的痛从脑门袭来,令躺在床上的林冬槿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吟。
意识模糊前,他分明记得自己摔倒在密林坡下。
可现在……
‘有人救了我吗?’
冬槿又眨了眨眼,终于看清头顶悬梁,四周装饰。
‘营帐?不对,殷军的帐里可不是这样的。’
思衬之际,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冬槿立马闭上了眼,只是来者似乎越靠越近,直到呼吸交错,冬槿再也忍不住睁开双眼。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远山眉乌黛青颦、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的眸子,明暗交错,数道青丝垂下,抚上冬槿泛白的唇。
四目相对,冬槿不禁咽上一口唾沫,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轻启皓齿。
“你,为什么凑这么近……”
“失礼了。”
见冬槿睁眼,江绾主动退后几步道。
对方呼出的热气打在自己脸上,莫名让她脸上微微发烫。
她从来没这样失礼过,而且还是因为一个男人。
“阁下神似某的一位故人,余不自禁近而端详,若有冒犯,还望……”
“你是小红豆?”
话音未落,冬槿盯着江绾锁骨前的玉佩,脱口而出江绾儿时的小名。
这个小名是江绾的母亲后来才改的,原因是江绾打小就喜欢红豆,尤其喜欢端着喷香的红豆跟冬槿分享。
江绾的瞳孔陡然放大,诧异、错愕、费解、喜悦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江绾终于回过神来,眼神重归平静,狐疑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对方虽是鸢计划唯一的良品,可他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小名。
毕竟知道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尽数死去……
江绾下意识警惕起来,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怔滞到忘记呼吸。
“我是雨薇。”
(冬槿为字,他真正的名是雨薇,微雨只是在殷朝所使的假名)
昔日光景一幕幕从江绾眼前接续,小女孩拉着小男孩的手,上山摘荔枝,下河戏水摸鱼。一场大火焚毁了一切,小女孩侥幸从小山村里逃了出来,入了军队充当后勤,打杂、习武直到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
十二年过去,江绾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真正要寻找的人是谁。
即便,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阁下如何证明?”
江绾轻咬舌尖,让自己从巨大的喜悦中挣脱出来,强行压下心底的激动,面不改色道。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高兴吧,你瞒不住我的,你开心的时候,耳朵总是会不自觉地向后藏。”
起初,冬槿并不能完全确定眼前。可现在,他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她。
冬槿吟吟地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眸子里闪烁着星光,满是笃定,娇俏可爱。
简短的一句话,使江绾默自堆砌十二年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女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在江绾面前,林冬槿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戒备,什么也不用想,只管开心就好,只管发泄就好。
冬槿的身体忽地临空而起,一双炙热的眸子越靠越近,盈满秋水。
“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鼻尖相触,两颗孤寂的心终于紧紧相连。
滚烫的泪珠落下,打湿了冬槿发白的唇,流入其中,尝起来咸咸的,也甜甜的。
江绾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见到冬槿吟吟的笑,她就莫名恼火,她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明明分开了十二年,明明思念牵挂了十二年……
“疼疼疼……你抱太用力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嬉闹之后,冬槿满脸幽怨地盯着江绾,似在嗔怪对方的粗鲁。
“雨薇,你现在这样子,我都不敢直视你了,生怕多看一眼就要胡思乱想。”
“那你就胡思乱想好了,反正我也看不上你。”
冬槿故意嗔道,可江绾却盯着冬槿的脸轻笑。
“我不信,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自作多情。”
“……”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听完江绾的自述,冬槿心中五味杂陈,顿了好一会。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对方忘了自己,忘了仇恨,找一个淳朴的小地方,娶夫生女,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辛苦,如果这都算辛苦,那你呢?寒窗数载,却要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四年的谨小慎微,最后却换来被本国人追杀的下场……”
江绾覆上了冬槿包着纱布的手,娇嫩的皮肤上爬着几道狰狞的血痂,仿佛造物主也要嫉恨这人间的美玉。
冬槿默默挣开了江绾的手,又怨又恼。
“还不是,拜江大都督所赐……”
“雨薇,你听我解释……”
见冬槿恼怨,江绾不禁慌了心神,将一切计划和盘托出。
“所以,在你们眼中,鸢计划的人就只是一颗随时都可以牺牲的棋子吗?你知不知道,得到那姬望舒的信任有多难,我几乎豁出了性命,还是在她有凤阳之好的前提下。”
冬槿的声音不自禁冷了三分,既可悲、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