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师傅他,去哪了……?”
宋晴画不知何时接近至姬望舒身后,握住了她拿着刀的手腕,颤声问道。
闻言,姬望舒仿佛受了某种刺激,一个不稳,手中小刀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她转过了头,看向宋晴画的眼睛。
那眸子里有怜悯、有错愕、更有愤怒、诘问。
“皇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姬望舒下意识躲开了少女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将凤袍上的尘土拍开。
“你怎么来了。”
姬望舒眸中闪烁着心虚与窘迫,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我是来找师傅的,师傅他,到底去哪了”
少女的话,顿时又像一把利刃,狠狠地穿进姬望舒的身体。
剧烈的痛苦令她口不能言,只得高高抬起修长的鹅颈,好使泪水不至于再次夺眶。
“你说啊,师傅他到底去哪里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把师傅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吗?为什么你去打仗,非要带上师傅一介文官跟着受苦受累不可?!”
宋晴画不自禁抓住了姬望舒的双臂,双手用力得钳入血肉,抬着头质问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帝,越发难以抑制情绪,歇斯底里。
“孤,孤不知道……”
姬望舒终于颤着声给出回答,咽喉中仿佛卡着一口气,令她呼吸不畅。
“你怎么能不知道?!师傅他不是你最宠信的臣子吗……”
“够了!你师傅他……已经死了。”
言罢,姬望舒狠狠地将少女的双手甩开,像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摇摇欲坠的身体瘫坐在沾满血的草地上,整个人宛如彻底解脱般松了口气。
她终于说出来了,将这个事实接受。
“不,怎,怎么可能……”
宋晴画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她打死也不敢相信,眼前颓唐狼狈的姬望舒会说出这样的话。
“师傅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说着,少女突然想到什么,忙晃着姬望舒的肩膀疾语。
“你快派人找!快啊!你不是一国之君吗?怎么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你以为寡人没有找过吗!爱卿失踪的第二天,孤便已经派人去找过了,几乎要把山川河海都给翻遍。可是,这岭南已经失守,派人入岭寻人谈何容易,况且……”
“况且什么?”
宋晴画希冀地盯着姬望舒发红的眼睛,企图从对方倒映着自己的瞳中找到关于师傅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惜,她一无所获。
“况且,以爱卿的身体,恐怕逃脱不了楚军的追杀……”
“所以,你就觉得师傅他已经死了?”
宋晴画跪倒的双膝又重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眉目低垂的姬望舒。
“万一……”
万一,师傅真的还活着?万一,楚人没有杀了师傅……
“我也希望万一。”
蓦地,姬望舒陡然抬起了头,双瞳乌黑如墨染。
“毕竟,他是为了救姬星才……不,他是为了救寡人。”
她愿意与少女一起相信,期盼万一。
“如果师傅死了,那就是你害死了他。”
许久,沉默的宋晴画终于从怔滞里走出,一锤定音。
“你说得对,是我害死了他。”
姬望舒终于无力地垂下脑袋,张开四肢躺在染满血的草地上,拥抱头顶浑浊夜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
良缘尚未开始,便要草草结束。
……
女帝不事朝政的日子,朝廷上的大小事务都由牛李二党把持。没有了受宠的冬槿干涉,牛李二人扩充党野的步子自然也迈得大了许多,站队风波与从中央到地方就这样席卷开来,并无人可制。
然而,在暗地里,二党皆默契地吩咐手下。
假若真的找到了皇帝那位爱卿,绝不可留活口。
她们绝不允许朝堂上还有一人独立在两党之外,轻而易举就讨得了皇帝的欢心,阻碍了自己的主张。
起初,姬星还会在朝上掣肘一番。
可渐渐的,她也丢了干政的心思,终日把自己关在府里,或弯弓搭箭,或刺剑挥刀。
‘假如,这副身体没有如此不堪,假如我能凭一己之力……’
七月的长安,天气不很燥热,可路上行人仍旧无精打采,市井娱乐的商贩少了许多。
长安人都知道自家的皇帝打了败仗,可鲜有人知,皇帝不单是丢了城池,还丢了心房。
姑苏兰墨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从林冬槿出发的那天起,她每天都会作上一首诗词,有时心血来潮,更会著上一篇文章。
姑苏兰墨盼着冬槿回来那天可以把这些拙作拿出来比较,可是,现在她似乎再没机会了。
天下人不会再提起冬槿的名字,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才女名头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姑苏兰墨只觉得冬槿狡猾。
这家伙肯定是害怕哪天比不过自己,才找了这么个法子逃避。
灌下一口闷酒,喉咙灼热得紧,兰墨发现自己越来越难醉了,可她别无选择。
相比接受,逃避显然容易的多。
对于这些人心思,华子清自然是一概不知,她只偶尔会为冬槿的死感到唏嘘,遗憾起对方未能找到自己的父亲。
在她眼里,她们两个大抵算得上同类人。
她们都有秘密,表面上为殷朝效力,可心却不在这儿。
……
岭南军界,江绾兀自远眺,目送夕阳垂地。
从冬槿离开的第一天起江绾就后悔了,她低估了自己对冬槿的思念与爱,更懊恼自己如此轻易就放走了他,却早已无能为力。
“雨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从南到北,冬槿跨越了殷朝的大半国土。
这个国家的疆域实在辽阔,至少比楚国大了不止数倍。
从踏入殷国的第一步起,冬槿便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
遇到边检松弛的城防,冬槿会乔装潜入潜入其中。
可有时候,他宁可选择在城外风餐露宿几日,也不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主动暴露身份。
他并不知晓刚上任的李右丞的为人,可它太了解牛森如了。
表面上与他和平共处,可只要让她找到机会,她定会第一个出来捅自己一刀。
如此又过了两月,冬槿终于接近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