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还笑。”
掐了一下少女脸上的软肉,姬星没好气道,却并不在意。兀自从腰间拿出一壶浊酒,灌入口中。
“咕噜咕噜……”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其余的,便是唇边淌下。
“喝不喝酒?”
说着,姬星将敞开的酒壶递给少女,却是遭到对方嫌弃的拒绝。
这并不是因为她嫌弃壶口上有女人的口水,而只是单纯喝不惯这种烈酒。
“难喝,我不喜欢。”
“难喝吗?小丫头片子,果然喝不惯大人的饮品。”
姬星嘴角微扬,得意地从另一腰间拿出一壶清酒。
“那果酒呢?这可是世面上刚出的新货。”
只定睛看了一眼,宋晴画便接过了姬星手中的酒壶,敞开小嘴喝了起来,却是险些呛到。
见此一幕,姬星又忍不住轻笑一声,一边拍着少女的背脊,一边说道。
“你看,酒都有这么多选择,何况男人呢。”
“两个人待在一块,就像食物放久了一样。有些食物,就像这酒一样时间越长,越是入味醇厚。而有些食物,却像这六合酥,时间长了,就变质了。
这要取决于食物的本质。”
“所以,倘若我喜欢师傅,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他的孝心也算是变了质?”
“哈哈哈!”
闻言,姬星忍不住将口中的酒水吐出,开怀大笑。
少女这话也算是活跃了二人苦大仇深的气氛。
“师傅说过,让你难过的事情,有一天,你一定会笑着说出来。”
“可是,可是我……”
言语间,宋晴画又不自觉哽咽,啜泣起来。
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混入脖间,亦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眼泪。
“我母亲说过,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
习武练功就一丝不苟,笑就要尽情大笑,吃东西时就像是最后一餐那样去享受。
刚开始我不以为然,可现在却是觉得十分在理。
努力,享受,那便得了。
谁在乎呢。”
宋晴画深深看了姬星一眼,转头看着手中盘玩石子,丢向远方。
“唉,我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向师傅袒露心迹,倘若我再勇敢一些,不顾一切,那现在的结局是否会有改变。”
可姬星径直打断了她的幻想。
“不要去美化你未曾走过的路。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反倒会觉得这边更好。”
说着,姬星伸手指了指远处黑压压的山头,那儿没有一丝光亮,所以即便铺满了雪也是沉默的黑。
“你知道,这座山的后面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宋晴画摇了摇头道。
“我曾去过那儿,那是另一座更低矮的山,没有想象中的绿荫葱葱,人间桃源,全是一片碎石荒漠。”
“想想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言罢,姬星继续吞下一口浊酒,面颊微醺。
借酒消愁,愁更愁。
“我很明白,我终究没有斩断自己的情丝。我多么想像这头发一样,就此断了对他的念想。可当我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越清楚。
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姬星兀自叹了口气,而宋晴画也顺势接过话茬。
“当你越想忘记一个人时,其实你越记得他。所以,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好?”
相视无言,两人近乎同时忍俊不禁,笑中带泪。
忽而,远处灰蒙天空上飞过一只斑驳的鸟,羽翼丰满,飞得不低不高。
“看到这种鸟了没有,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闻言,少女微滞了片刻,若有所思。
直到天空逐渐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姬星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在此待了太久。
“人一旦离开,就只留下为别人制造的回忆。看开点吧,人是为明天活着的,因为记忆中有朝阳晓露。”
姬星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对她如此说道,也对自己这么说道。
“走了丫头。”
“再见,白榆姐姐。”
临走前,姬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转身。
“哦对了,是皇上让我来安慰你,她希望你别恨她。” 话音落下,宋晴画不禁怔怔地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出神。
一缕晨曦穿过云雾,射向大地。
告别就是,先离开的人,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
吉时将近,冬槿坐在里屋,深吸口气,最终由宫中最为资历最老的寺人盖上红盖头。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已为三代椒房盖过红布了。
每次看见那张年轻标致的脸,总要莫名在心中叹息。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以他这么多年的阅历不难看出,这位准元后的心中还藏着不少心事。
可这已无关他的事了。
片刻之后,院外传来一道尖细嘹亮的声音,令冬槿的心忍不住一颤。
“吉时到!请元后殿下入宫!”
按照传统惯例,皇帝迎娶皇后需经过许多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等。
可姬望舒已经等不及了,因而这些繁文缛节全都作了废,只留下迎亲、拜堂、入宫寥寥几项。
当然,洞房是必不可少的保留项目。
盖上红布,冬槿的视线便彻底被遮挡住,入眼皆是黑红一片。
他明显能感觉到周围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喜悦、艳羡、祝福、憧憬、嫉妒……
薇雨二人一人一手地将他搀扶,缓缓走出里屋,穿过内院,冬槿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蓦地顿住。
“怎么了殿下?”
小薇改口得很自然,不再叫冬槿大人,而是用上了只有皇室才会用的称呼。
“小白……”
抓着小薇衣袖,冬槿迟疑地说道。
“大人,小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言罢,小雨不知从哪抱来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毛发梳得柔顺发亮,一对红粉兔耳上绑着两个漂亮喜庆的蝴蝶结。领口处,则是系着一条颇为可爱的红色围巾。
接过小白,冬槿径直将其抱在怀中,愣了好一会才继续前行。
在两人的搀扶下,他最终进了那等候已久的凤轿。
华贵、宽敞、舒适。
几息之后,当冬槿感受到身体离地之时,那四平八稳的轿子已离开林府约半里路了。
没有人能想到,长安城那偏僻的角落里竟能走出一位椒房元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