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夜晚的。
她不清楚过了多久,只感觉意识很恍惚。
漫长的到令她混乱的时间里,只有灯火摇曳。
而随着时间流逝,紧绷的精神也越来越疲惫。
莫寒谣就这样蜷腿缩在床上,背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她做了个梦。
梦并不清晰。
她感觉到,自己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与她所了解的大海不同,翻涌的水花是混沌的黑色。
她挥动双臂,拍打着水面,掀起水花,整个人却在不断下沉。
莫大的恐惧向她袭来。
她越是不断摆动双臂试图调整姿势,身子就下沉得越是厉害。
翻涌的海浪静谧而沉重,她的呼吸像是要淹死自己那般断续,海面在她的视野里随着她的下沉而起伏。
海面之上,一如倒映着头顶,那不真切的,灰色的“天空”。
而海面之下。
是不可见的,要将她吞没的深邃。
“啊!”
莫寒谣猛地尖叫了一声,整个身子抽搐般剧烈抖动了一下。
她醒了。
“呼……哈……哈……”
她抱着怀里的提灯,身子不住地颤抖。
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好像刚剧烈运动完一样。
迷蒙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四下依旧被桌上的烛台与怀里的提灯照亮,就如她睡前一般。
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就是不知何时,她维持不了背靠着墙壁的姿势,侧躺在了带有少许尘埃与霉味的床上。
以及,微微抬头,破旧的窗帘缝隙,有蒙蒙的微光。
“啊……”
确认刚才自己只是做了噩梦,莫寒谣稍微冷静了一些,一点点平复了呼吸。
她带着提灯,小心翼翼地起身爬向床头。
没想到自己睡着的时候,都没有放开手里的提灯。
轻轻撩开窗帘,试着看向窗外的世界。
隐隐有光的灰色云幕之下,躺着一片又一片的废墟。
像是废弃的楼房被时间风化之后在眼前摇摇欲坠,已然倒塌的楼层之间又以巧妙的结构互相支撑,宛若错综的山峰拔地而起。
错落的窗户与坍塌的墙壁成为了倾倒的楼房与楼房之间的道路,隐隐可以瞥见一两个在其中穿行的人影。
染上了如尘埃般灰色的植物以扭曲的方式掩盖了自己的绿色,它们在楼房的一角,或是废墟破碎的缺口肆意生长。
这些都是莫寒谣从未见过的风景,这让她不得不再次认清自己来到了违背过去常识的地方。
莫寒谣保持着窗帘半拉的状态,任由蒙蒙的光芒穿过窗户玻璃进入房间,等她回过头来,桌上的烛台已经不知何时熄灭,不再散发光芒。
她习惯性地走进盥洗室,嗅到睡前的那股异味,才意识到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水龙头,只有桶里盛放着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清亮的水。
没有毛巾,洁面乳润肤水保湿乳这些东西更是想都不要想。
略显凌乱的黑色刘海之下的面容却依旧精致,只是因为睡眠状况不好而有些憔悴,黑色的眸子旁隐隐有同色的眼圈。
“真惨……”
胡乱用手搓了搓脸,令自己看上去清醒一些之后,莫寒谣得以仔细确认自己的打扮。
昨晚因为初来乍到以及各种原因导致的害怕而早早上床了,如今状态好些之后,莫寒谣感觉得好好确认自身的状态。
身上的衣服确实只有这黑色的斗篷,斗篷却像是有好几层那般,是令她感到十分奇妙的款式。
外面一层有着兜帽与长长的下摆,虽然有衣兜,但是内里自然空无一物。
破碎不齐的下摆后沿比前面更长,像是披风那边,因此前摆面只能堪堪遮住大腿,小腿会稍微露出来。
里面的几层就像是衣裙一般罩住身体,下身的位置还真有如裙摆一般的设计,让莫寒谣安心了一些,不然感觉自己像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内衣裤也是有的,当然十分朴素,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款式,只能堪堪保护住自己的身体。
虽然没有袜子,但如今也要求不了什么,脚上的短靴也是十分简洁,与身上所有的衣装一样都是黑色的,来路不明。
反复确认之后,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机确认时间无果后,莫寒谣实在是没有什么勇气用桶里的水清理自己,只能拎着提灯,带着之前艾丽莎带过来留在桌上的烛台,开锁走出了房间。
封闭的走道与楼梯同昨晚来时一样黑暗,不过莫寒谣靠着手里的提灯,足够按照之前的来路返回这家名为“往昔”的酒馆大厅。
推门进入,便能感受到柔和的光芒铺开,嗅到有些呛人的烟味,听见微微咳嗽的老板娘在与什么人聊天。
将烛台随手放在一旁桌上的莫寒谣只能看见对方的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乌鸦嘴面具,面具完全遮住了面容。
对方腰侧挎着一个黑色的铁箱,同时戴着一顶皱巴巴的深棕色圆礼帽,身披满是划痕的疑似皮料的大衣,黑色的长裤上还沾着少许不易看出的暗红色污渍,脚上的长靴表面已经掉皮。
全身上下少有肌肤露在外面,就连手上也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这造型像极了她在书里读到的那些,中世纪时行走在黑死病之间的医生。
看着对方那比赛娜都要略高一些的个头,听那被面具隔了一层的嗓音,感觉像是有些年纪的男性。
“……其他的都好说,水中花花瓣我还有剩,但瞳植的肉眼刚用完。”戴着乌鸦嘴面具的男子冲着背靠吧台的赛娜摊了摊手之后,似乎是注意到了莫寒谣的到来,扭头用面具后那黑黝黝的双眼看向了莫寒谣。
莫寒谣听这对话,明白了赛娜应该是在询问眼前的男子昨天她要的那些,消除知识污染需要的材料。
“正好,这位就是我说的潼恩女士,昨天刚到这里落脚的魔女。”而依旧是昨天那副灰黑色大衣与黑长裤打扮的赛娜顺势笑着为两人互相介绍,“而这位,就是我们店里的大厨,费马。”
费马……莫寒谣在脑海里很快就回忆起了这个名字,之前艾丽莎与赛娜还有客人们的对话
中偶尔会出现这个名字,说是这家店的大厨,而艾丽莎是副厨。
看着对方的打扮,莫寒谣怎么都只能联想到医生而非大厨,不过还是礼节性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打招呼:“你好,费马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被叫做费马的男子则是看向莫寒谣,摘下了圆礼帽拿在手里,往胸口按了一下,丝毫不介意莫寒谣的身高容貌看上去完全就是比他还小的少女,用了和赛娜一样的称呼,“潼恩女士。”
对方摘下礼帽的时候,莫寒谣瞥见了对方头顶灰色的卷发上有着不少被烧焦的痕迹,以及礼帽上突兀地用脏兮兮的灰线绣了一朵像是有七片花瓣的花一样的图案。
至于对方的表情……莫寒谣自然看不出,面具后的黑眸目光柔和,没有赛娜眼里时常闪过的那种打量与锐利。
“我明白了,不过我得休息一下,刚在新区忙了一个晚上。”费马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与疲惫,视线移回到了赛娜脸上,“若是老板娘急需,我可以把我之前摘取瞳植肉眼的地点告诉你。”
“告诉我吧,情报的报酬就先记下。”赛娜想了想之后,冲着费马点了点头。
“算上之前的,记了多少了?”而费马依旧在用略显疲惫的语气打趣。
“别想诓我。”老板娘随口回应,“就多了这一次。”
随后,费马在赛娜摊开的一张地图上比划了几下,并进行了说明。
可惜他们的动作很快,莫寒谣动作也不敢很明显,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地图就收起来了。
赛娜确认了之后,没有取下挂在墙上的深墨绿色雨披,只是取了黑色的防毒面具与一个挎包挂在身侧。
“呼……”就在这时,莫寒谣微微吸了一口气,冲着老板娘询问,“我能和老板娘你一起去么?”
她需要了解周围的环境,并且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
但,她一个人独自出门太危险了,借着这个机会正好。
并且,莫寒谣感觉,从赛娜那的角度看来,自己因为是那个什么魔女,所以应该不会有一种拖了后腿的感觉。
“潼恩女士要亲自去取么?”赛娜撇了撇没有多少血色的唇,“那这部分的报酬,是不是得重新算算了。”
莫寒谣倒是懂赛娜的意思,是指她可以不用跟着去,在这里等着材料取回来就行。
现在自己要跟着去,相当于自己也出力了。
“其实倒也不用那么麻烦……”而莫寒谣则是很快想出了应对的说辞,“就当是老板娘你顺便带我熟悉环境,作为抵消吧。”
毕竟,她自己清楚她应该出不了力,甚至因此有点小内疚。
“……若是潼恩女士不介意,那我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最终,赛娜耸了耸肩,轻笑着表示同意。
随后询问莫寒谣:“潼恩女士要吃点什么?”
“如果是简单的东西,我应该还有点精神能做。”费马那面具下的语气有些蔫蔫的,能够听出他是在强打精神。
看起来他真的是这里的“大厨”。
“你还是去休息吧,这个状态,要是烧了厨房,我就只能把你种的那些东西一起扔进去烧了。”
“……那还请老板娘手下留情,我之后会去准备别的材料。”费马苦笑了一下,语气里的疲惫更甚,“那我就先去躺一会儿了……”
然后,便走向了之前莫寒谣进来的那扇门,前往了客房所在的区域。
“这里有什么吃的?”莫寒谣试着反问。
有了昨天的经历,莫寒谣一时间有点担忧这里的食物是否正常。
“我们的大厨和副厨都停工的话……那就还剩酸面包和烤麦片。”说到这里,赛娜短暂回味了一下,冲着莫寒谣笑了笑,“当然,潼恩女士也可以选择试试我的煎鱼水平与那孩子比如何?”
“当然,喝酒也是可以的。”说着还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吧台的后方那满是玻璃瓶的壁柜。
最终,莫寒谣从听起来很奇怪的菜色里,选择了看似最简单的酸面包。
那是墨灰色的面包,比以前吃过的的面包粗糙很多,甚至有些硬,基本吃不出甜味,确实就如名称一般,咬下去沾到唾液之后,便是明显的酸涩在嘴里化开。
但,从昨天开始莫寒谣基本就什么都没吃,哪怕是现在也有些饿了。
“艾丽莎呢?”在用力咬下面包的时候,莫寒谣看了看四周,试着问道,“我好像没看见她。”
“她还在休息,现在还早,没有需要她干的活。”赛娜淡淡地回应。
还早啊……思考着时间的莫寒谣重新看向手掌大的酸面包。
吃下去一个之后,饥饿感勉强消失,也没有再吃第二个的欲望。
简陋的早餐过后,赛娜带着莫寒谣离开了酒馆,踏入了黑暗的下水道中。
“那就再借潼恩女士的灯光一用了。”没有点亮蜡烛的赛娜冲莫寒谣笑了笑,莫寒谣已经用手抓住了提灯的握把举至身前,如常亮起的焰光豁开了四下的黑暗。
莫寒谣又嗅到了下水道那杂乱熏人的臭味,只能强忍着不适,跟着赛娜沿着下水道的黑暗行走。
一路上,两人无言。
虽然莫寒谣很想问酒馆的客房区域明明有位于下水道上方的一层和二层部分,为什么不走那里出去。
才隐隐回忆起昨天路过一层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通向外界的门。
是这么奇妙的设计么?
虽然好像可以翻窗,但总觉得怪怪的。
而现在,她们在下水道里穿行时,偶尔会见到别的人。
这零零星星的人与昨天来往昔里喝酒的人差不多的打扮,都穿着一些色彩和造型很朴素的衣服。
并且,都拿着与蜡烛之类,能够照亮四周的工具,其中不少都是与她们相对而行。
而赛娜则是与打照面的人都简单招呼了一下,不过并未过多寒暄。
就这样,走到某处,出现了一处向上的爬梯。
莫寒谣抬起头,爬梯尽头的洞口可见亮光。
“下水道有好些个通向上方的出口,这里便是其中之一。”说完这句话的赛娜轻松一跃便熟练地窜上了爬梯,沿着上方爬去。
为了避免被看出问题,莫寒谣也只能忍住不去在意爬梯扶手上的锈渍,随着赛娜一起一节节向上爬去。
而赛娜的动作明显比她快了也熟练了很多。
随着下水道的异味被抛到身后,莫寒谣感觉到灰蒙蒙的光拂过脸颊。
几乎没有什么温度,却有种许久未经历的感触。
微微喘息的莫寒谣钻出洞口,感受着四下不再有臭味的空气。
虽然看不见太阳,但现在明显不再是夜晚。
灰色的云层密布在天穹之上,之前在客房里看见的残檐断壁林立在莫寒谣的眼前。
没有见过的粗壮植物枝干和残破的金属一起以怪诞的方式交织扭曲在断裂的墙壁砖石之间,与眼前破碎的灰色世界融为一体。
“欢迎来到旧迪斯凯。”不知何时,凝视着眼前废墟的赛娜已经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缭绕的烟雾随着呛人的气味一起弥漫开来。
哪怕是在如此开阔的地方,莫寒谣都感觉赛娜的烟,比起自己父亲抽的烟都呛人。
比起什么香烟,更像是一些堆在一起的杂物燃烧冒烟的那种感觉。
并且赛娜一边抽烟还会一边咳嗽,父亲虽然时不时也会咳嗽,但起码抽的时候不会咳。
无论在哪个世界,烟都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么……
见赛娜一时半会没有迈步的想法,莫寒谣便松开提灯,胳膊穿过弧形的提把,将提灯挂在了左小臂上,同时试着拍掉手里残留的锈渍。
莫寒谣还不熟悉这个提灯的原理,但挂在胳膊上的时候,提灯似乎就熄灭了。
看起来点亮的方式是用手握住提把?
昨晚她好像就抱住提灯,抓着提把过了一晚,今天依旧能点亮,火光如常。
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在消耗燃料,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流入到了提灯之中。
不知道点亮这个提灯会有什么代价。
这个提灯究竟为什么会发光?
莫寒谣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结果。
而这边,赛娜已经将所剩不多的烟蒂扔到了脚下踩灭,迈出了步子。
见状,莫寒谣也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