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之后，丝丝的怒意渐渐爬上了莫寒谣的意识。
这些东西用刀能砍完么？
自己握过最重的刀也只有菜刀。
但如果能有把枪的话，就像江铃墨在游戏里的那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那原本狂暴如巨浪涌起、落下又拍打一样的水流声，似乎在不知不觉已经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水流翻涌的响动。
同时，莫寒谣还有种，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感觉。
某种虚无缥缈的事物正在自己体内虚假地燃烧，以至于恍惚的瞬间，甚至能听见燃烧的声响，“看见”燃烧的残余物四处飞溅。
渐渐地，这些声响不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浮现。
而是开始出现在她的右手上。
漆黑浑浊的水流从莫寒谣右手掌心的肌肤里渗出，却没有沿着她的手心滴落，而是紧贴着手掌流动汇聚起来，仿佛要凝成某种形状。
这些漆黑的水流里，隐隐有着赤色的火星闪烁。
同一刻，莫寒谣脑袋里的水声逐渐清晰，她的好友江铃墨过去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记忆一同涌现。
——莫仔莫仔，你看这个。
——有的手枪结构还是很简单的，你看这是枪管、这是握把、这是套筒，哦，对了，这个叫弹匣不叫弹夹，你可得好好记住了，不要像挺多人一样说错了丢人……
随着记忆里好友的声音，莫寒谣手里那些漆黑浑浊的液体开始渐渐汇聚，凝固，成型。
一点点构成记忆里江铃墨说过的那些零件的形状。
最基础的轮廓、最上端的套筒、用于击发的扳机、能够握持的握把、压满子弹的弹匣……
逐渐成型的过程中，那些未曾出现在莫寒谣记忆里，或者说被她遗忘甚至记错了的细节，便被那些无法成形的，漆黑浑浊的流水所填充。
一把莫寒谣记不住型号的手枪在她的右手渐渐成型，每一个零件都按照记忆里江铃墨为她展现的样子拼接合并，而记忆里模糊甚至出错的部分，则是流淌着那漆黑浑浊的液体，就像是某种黏性很强却又可塑的胶水一般，诡异地令这把手枪能够强行维持基本的形状。
没有照门，没有准星，甚至还有少许零件都是缺乏的，但，不需要更细致了。
因为仅仅这一刻，只需要发射子弹这一功能！
莫寒谣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枪，对着身边那些似触手般舞动的枝条，一次次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超出她预料的巨响自她的右手里炸开，回荡在大厅之中。
嗡嗡的嘶鸣在耳内回荡，震得她生疼。
“火药”燃烧的气体在枪管里膨胀，让弹头以高速射出，轻易撕碎了那些空有粗长外表，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坚固的枝条。
顾不得手枪后坐力对虎口与手腕的震动，莫寒谣就像是要宣泄自己的恐惧与怒意那般不停地扣动扳机，一枚枚金属的弹头将碎裂的眼珠与木屑撕扯得到处都是。
同一时间，莫寒谣的不远处，像是应和般响起了三声远比莫寒谣的手枪枪声更大的连续轰鸣。
这巨大的声响在那堆舞动的树枝里炸开，将那一片片的枝条硬生生撕开了一大片圆形的豁口。
是赛娜，她的手里拿着一柄锯短的三管猎枪，灰色的眸子瞟了莫寒谣一眼的同时，猛地抖了一下握枪的手腕，单手折开了手里的猎枪，退出三枚冒烟的弹壳，填入三发全新的子弹。
“跑！”
她只是冲着莫寒谣喊了这么一句，便用炽热的枪管直接敲开了从一旁想要伸过来的枝条，从满地的狼藉里冲了出来。
莫寒谣连愣都不敢愣，便急忙扯掉了左手上那些被子弹撕裂的枝条，拔腿跟着赛娜就跑。
而那些试图伸长了追上来的枝条，被一旁边跑边回身的赛娜用手里的三管猎枪一枪枪地轰成碎屑。
而莫寒谣则是捂住好似快要被枪声震聋掉的耳朵，头也不回地拼命向着大厅入口跑去。
她本来也想学着赛娜的样子用手里的手枪反击，然而食指扣下之后，手枪已没有任何反馈，只有扳机“咔咔”的轻响。
子弹打完了。
不过，她们很快就从大门冲出了这个大厅。
赛娜转身一个回旋踢将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反踹了回去，砸在了那些张牙舞爪地伸过来的树枝上，将它们阻挡在了后方。
随后，两人再次头也不回地冲下楼。
赛娜跑得远比莫寒谣快得多，但还是稍微放缓了脚步等着莫寒谣跟上，同时举起三管猎枪注意身后的情况。
不过，直到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从二楼地板的破洞钻回一楼，再冲出这栋建筑，那些枝条也没有再追上来。
气喘吁吁的莫寒谣感觉喉咙剧痛，口腔上颌像是被刮过那样刺痛，心脏像是要撞破胸腔一样砰砰直跳。
膝盖与脚腕一阵阵地疼，小腿像是灌铅一般僵硬酸胀，眼前一片青一片黑，额头与后颈都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而在冒汗。
似乎确认了安全，赛娜压下了手里的三管猎枪，目光上抬，望向了刚才她们所在的大厅。
从这里可以勉强看见建筑四层与五层尽头的缺口——也就是刚才她们所在的大厅缺口处。
密密麻麻的枝条如章鱼触手般伸出，向着天空舞动，好似要拥抱这片天空，却终究无法触及。
剧烈喘气的莫寒谣在缓了好几口气之后，视线稍微正常了一些。
漆黑的太阳高悬于天穹之上，令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暗光之下。
与黑夜不同，她还能看见四周的东西；但又与白天不同，整个世界都确确实实地变暗了，比乌云遮蔽的阴天更甚。
她颤巍巍地望向自己的左臂，那里依旧被斗篷的袖摆包裹，只是残留着一些碎木屑。
胳膊并没有长出眼睛，好像之前被枝条缠住时看见的那些都是幻觉。
而她注意到自己右手里的枪正在变轻，握持的金属感正在一点点消失。
莫寒谣看见右手那凭空冒出来的手枪，就像是失去了维持的力量一样，化作了漆黑的液体，甚至比变成手枪之前更加浑浊。
这些液体一部分滴落到地面，渗入到脚下的碎石与泥土之间。
而另一部分，则是像违背重力那般，沿着她的肌肤，钻入了她的袖口之中。
她惊恐地掀起右手袖摆，看见那些漆黑浑浊的流水紧贴着她的小臂，流向大臂。
她稍微掀开领子，看见那些诡异到没有水触感的液体，已经爬上了她的肩膀，逆流向脖子。
她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脸，却没法阻止那些液体继续向上逆流。
最终，这些液体钻进了他的右眼里。
她自然不是看见的，而是感觉到的。
“啊！”
因为右眼突然像是要涨破眼眶那般肿胀，同时产生了剧痛，令她忍不住叫出了声，躬起身子的同时伸出手摁住了自己的右眼。
左眼好像也在随着右眼的剧痛而抽动，右眼则像是在撞击眼眶一般不住地颤动。
这一刻，脑海里原本安静的水流再次变得狂暴，好似要将莫寒谣的意识也一起绞碎。
连大脑都跟着一涨一涨的，痛觉十分凌乱，莫寒谣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眼睛在痛，还是别的地方在痛。
“啊……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痛觉才渐渐褪去。
脑海里翻涌的水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莫寒谣深吸了好几口气，缓缓挺起了腰板。
注意到了从刚开开始，赛娜就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指停在三管猎枪的扳机上，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没事了？”看见莫寒谣挺直腰板之后，才缓缓问道。
“没事了——噫！你、老板娘你的脸！”莫寒谣刚看向赛娜，就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一跳。
因为，她看见赛娜左脸上那道疤痕就像是裂开了一样，里面有着某种深邃的东西在翻涌。
像是一张撕开的嘴在一张一合，又像是有一团深色的火在燃烧！
“脸？”赛娜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抬起左手，轻抚了一下左脸的疤痕，冷静地问道，“这里么？”
当赛娜的手指碰到疤痕时，莫寒谣才注意到，手指从自己看见的那些污秽恐怖的景象处穿了过去，仿佛形成了重叠的虚影。
就好像，那是只有自己看见的幻觉。
但却又如此真实。
“啊……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莫寒谣愣愣地回应。
“……那就不是什么大事。”而赛娜甚至不以为然地冷静回应，“没有料到黑日会在这时候出现，不过此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先回去吧。”
然后，转身向着来路走去，还抛下了一句话：
“潼恩女士你的状态也差不多。”
听见这话，一时间有些混乱的莫寒谣摸着自己的脸，急于身边没有镜子能够确认一下。
最终，也只能迈开僵硬的双腿跟上赛娜。
然后时不时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头顶的天空。
不再有之前那般的幻觉与幻听，莫寒谣真正清楚地看见了头顶那漆黑的太阳。
幽邃而黑暗，被赛娜刚才称作“黑日”的黑色太阳悬于穹顶。
那比她记忆里见过的太阳要更大一些，灰色的乌云就像是被它驱散了一般，只能占据黑日周围的天空。
这时，能够隐隐瞥见，黑日周围，乌云没有占据的区域里，那隐隐的天空介于深蓝色与黑色之间。
不如说，那真的是天空么？
这世界的天候，究竟是什么情况？
莫寒谣也不敢多看，因为她注意到了，黑日的“光芒”并不“刺眼”，但只要多盯着看一小会儿，自己的视野就会越来越黑，仿佛蒙上一层颜色越来越深的黑纱。
她本想出声询问走在前面的赛娜，但马上就注意到，只要移开视线不再注视黑日，视野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
而这一切，赛娜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拿着枪走在前方。
也就是说，头顶这名为黑日的黑色太阳，属于这个世界正常，甚至比较常见的现象么。
想着这些，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不过，莫寒谣总觉得自己被折磨得不清。
路过之前走过的那些楼房废墟时，莫寒谣总觉得能从那些角落的黑暗里，瞥见某些看不清形体的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移动。
甚至，听见一些不真切的呢喃。
这是之前路过时完全没有的景象，而赛娜那严肃冷峻的侧脸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莫寒谣判断不出对方有没有看见或者听见和她一样的画面或者声音。
这一路上，赛娜没有再收起那柄枪管锯短的三管猎枪，不过，她们也没有遇到再需要使用的情况。
一直就这样走回到了下水道入口。
嗅到了那熟悉的异味，莫寒谣一时间甚至还有些安心。
进入下水道后，莫寒谣将提灯从小臂上取下，用手握住提把，熟悉的赤红色火光亮起，没有温度，却能驱散黑暗，令她更加安心。
最终，回到了那家名为往昔的酒馆，淡淡的酒精气息轻拂面颊，身后的金属门将臭味隔开，充斥大厅的灯光都蒙上了一层暖意，让莫寒谣有种之前发生的那些都不真切的感觉。
“你们回来啦——”迎上来的艾丽莎还是昨日朴素灰色衣裙的打扮。
“嘶！”在看见对方的样貌之后，莫寒谣下意识地漏出了一声很浅的惊叫。
因为，她看见艾丽莎那原本浑浊的蓝眸变得漆黑空洞，眼窝里甚至隐隐有渗出漆黑的血污！
她之所以忍住了没有直接叫出声，完全就是因为之前被赛娜脸上的疤痕，以及一路上那些奇怪的画面与声音打了预防针。
以及最重要的，眼前艾丽莎的言行举止，都与之前无异。
加上，一旁的赛娜，在看见艾丽莎的脸之后，并没有别的反应。
有了之前的经验，莫寒谣总觉得这应该不属于习以为常，便在内心做出判断。
这应该和赛娜脸上的疤痕异常一样，是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异样。
虽然不知道代表什么。
不过赛娜都不急的话，她之后再试着问问赛娜就行。
“怎么了？”艾丽莎眯起此刻在莫寒谣眼里变得空洞而诡异眸子，带着浅浅笑意的目光被收拢在了眼窝的血污之中，令她看上去有几分像是恐怖片里的女鬼。
不过，艾丽莎的这个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能把莫寒谣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在莫寒谣的眼里却显得更瘆人了。
莫寒谣之前就感觉到了，艾丽莎的视力似乎很差，所以才是这样的反应。
“没事……”被盯得有些不安的莫寒微微别开了视线，忍住了没说。
“潼恩小姐你的右眼……没事吧？”结果，反而是艾丽莎嘴里冒出来这令莫寒谣之前的不安得以印证的一句话。
“我的右眼怎么了？”莫寒谣急忙问道。
“原来潼恩小姐你没注意吗……”说到这里的艾丽莎望向一旁的赛娜，略带诧异的眼神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对方，是否有所了解。
不过赛娜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将身上挂的防毒面具与挎包取下挂在墙上，然后缩到了吧台后面，将身子埋到椅子里之后，才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虽然我不了解魔女，但我猜应该是动用能力之后的正常现象。”
“……我去看看。”
听到这里的莫寒谣一时想起客房里的盥洗室是有镜子的，便急忙拎着提灯向客房小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