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还小。
不论是年纪抑或是身体。
不似同龄人的健康,她瘦小、疲弱不堪,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也可能是挨打挨骂后的衰退精神。
毫无疑问的,这个瘦弱到皮包骨的可怜女孩是她的过去。
而那身上清晰可见的骨架、遮盖不住的疤痕、四季相同的衣服是她的童年缩影。
可此时尚且年幼的她还未明白反抗。
并非是习以为常,
只是活在这个悲剧的家庭的理所当然。
年幼的她当然不明白,无论打骂,都只是顺从罢了。
像是天生失聪的可怜人,
从未听闻过希望在大地传播的消息,又怎么开口言明、怎么焦急描述心中的希冀呢?
在他人耳中,也只是意义不明的呜呜乱叫罢了。
而今天的她鼓足了勇气,用尽在数次皮开肉绽后应激反应剩下的点点小小的勇气。
因为她有了那点点零星的期盼——
那日复一日的回家路上,公园街边新开了一家宠物店。
对于年幼的她来说,那是短暂的难受人生中的一点点闪光。
猫猫很乖,
不像她见过的流浪猫一样对她低吼哈气,明明她还拿自己仅分到的他们吃剩下的一点点肉喂了它呢,真过分。
狗狗很乖,
不像追了她好几条街的坏狗狗,自那以后,她每天都从那里绕着走,虽然那天到校晚了,挨了顿骂,又不得不每天更早起来,真过分。
兔兔很乖,
像是她听过的儿歌一样,白白的,很干净,很可爱。
不像她,脏脏的,只是一个被捡来的杂.种,他们是这么说的,在吵架时她听见的。
她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真过......嗯...不能对他们说这种话的,会挨打的。
于是趁着那场战火还没有再次烧到她的头上。
偷偷溜出来一次。
反正不论做没做错事,都会被打的。
无非是他们嘴上的理由是今天的事、昨天的事、亦或是更早的、甚至随口一说的。
她早已习惯了,从数次旁观中的闲心总结出了那对不似夫妻,也不似她的父母的陌生人间的争吵习惯。
无所谓了,
她只想再见见那些小动物。
这座城市的河畔边伫立着炼钢厂的园区,一桩桩耸入云间的烟囱从中拔地而出。
青的烟、白的烟、黑的烟,
在风中、雨中肆意飘飞狂舞。
尚且年幼的她并不在意那些从高柱里冒出的云,
只知道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和她的记忆相同色彩、都泛着无法磨灭的灰黄。
即使倾盆而下的暴雨也无法洗净,公园里的花草树木的颓败枝叶上永远覆着浊衣。
在那里,她遇见了阿白。
他在之前就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很清楚,
那才是第一次相遇。
细细算起来,阿白是要大她两岁的。
精灵古怪的少年坐在小木凳上,弹着吉他,向过往的零散人群卖力推销着自己的才华,顺道还卖一些小玩意儿,发卡手链什么的。
像是一道天光,在这昏黄陈腐的世间独自闪耀,散发着令人不自觉靠近的温暖。
那是她在来来往往的带着麻木神情的人群之间,找到的唯一一道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打量着衰颓的、沉郁的、不着净衣的自己。
是从未见过对自己如此这般的眼神,莫名的感到异样地害怕。
可年幼的她还是在阿白的花言巧语下被迷得一转一转的,
本来以为这样的大哥哥对自己的关照是为了让自己买点小东西,
最终迫于羞敛,还是表示了自己没有钱的。
可那个少年却笑嘻嘻地骗她说,
“因为你很像我的口口啊。”
“可我的口口戴不上这些小玩意。”
“所以...这些就送你咯。”
随手拿上几件小发卡、手链什么的,半强迫一样地送进自己怀里。
那双不知道在酝酿什么的眼眸望着她很久很久,
直至羞怯的女孩慌慌张张的消逝在视线早已不可见的茫茫人海之间。
才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呼出的洁白水汽散于浑浊的尘世间。
...
可或许是上天关上了他幸运的大门,让他和自己一样的悲剧。
但仍赋予了他才华横溢的窗口。
刚入初中的阿白成绩很好,几乎在课余完全在打零工的同时,用着课上的几许时间就能毫不费力地拿下年级前十。
或许也正是和她一样的悲剧,但却比自己聪慧太多太多。
年少的阿白却不得不考虑经济的问题——他还有个口口,也要上初中了,而且......
花销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选择了休学去赚钱。
年少当家的阿白在地摊上费尽自己的口舌,只为了那几许银钱。
只为了那个口口。
曾几何时,她也无数次艳羡过那个名叫顾岚的女孩,明明连血缘联系都没有,只是那一声声“哥哥”,就能驱使她的阿白赴汤蹈火。
她也可以啊,哥哥哥哥哥哥......
为什么...就会是她呢?
她承认自己的嫉妒,在关于阿白的事情上,许折枝从不吝啬自己对他人的恶意。
可最终在很久之后一次尾随之中,
她偶然见到了那个她在无数个夜晚施以恶意的女孩。
是阿白接顾岚出院。
那副比她的曾经还要薄弱的身躯,仿佛是那能被清风折断的细柳。
以及,
因为化疗而理掉的头发,
光秃秃的,不显得丑,反而是病态的怜惜感。
或许是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曾经,或许是对病人的宽容,或许是对自己的一次次安慰。
总之她还是学会了不在意。
反正...不过是口口罢了,
也只会,是口口而已。
...
那一次的萍水相逢,对于阿白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在他的口口病后遇见的,一位可可怜怜的小女孩。
可对于自己而言呢?
她一直坚信着那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是一位人世大地上饱经苦难的人,在成为他人眼中疯癫的狂信徒之前,忽然受到神谕的那一刻。
神并未期许人任何之物,只是人在单方面的追从、奉侍着神而已。
因为那会是这苦难的终结点。
是否她已然陷入偏执的疯狂呢?
那时的她还无从得知,
只是在那对养父母的殴打下,下意识地去护着阿白送给自己的小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