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路，大安区22号，那是某个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
装修有些老旧，不大的空间坐着寥寥几桌客人，举着杯轻声交谈，连同碰杯声都融在慢热的爵士乐中。这个酒馆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了，知道这个地方的大都是熟客。
两个中年人坐在吧台前——自几十年前，这里就一直是两人的专属座位。老板兼酒保亲自为他们端上酒水，两人笑嘻嘻地同老板打招呼后颇为熟稔地与老板攀谈着。
任行丘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舒爽地呼出一口气。“还得是老板的酒够劲。肯收留我和开达的，恐怕只有您这一个地方了。”
另一个面容有些憔悴，却散发着书生气的男人接过酒，听到任行丘的话后任同地点点头，“几十年了，这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过。”
“也就是你们两个孩子乐意捧老头子的场，你们想去哪里去不得？”老板笑呵呵地擦拭着杯子，一头银发在暖光灯下流动着光芒，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亲眼看着当年的两个大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任行丘如今已经小有所成，开达......如果不是当年那件事，现在他也应该是一个成功的记者。
老板慈祥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他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只有面前的两个孩子，给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陪伴。
“哈哈哈......我们就喜欢老板您这里的氛围，”任行丘笑着举起杯，“来，这一杯敬老板，敬岁月！”
清脆的碰杯声后，三人的酒杯都空了。老板重新取来一瓶酒，给两个中年人倒满，却把自己的杯子收了起来。
“怎么了老板？怎么不喝了？”郁开达问。
老板无奈一笑，道：“我老了，身子生了锈，还是少喝点酒。我还想，为了两个孩子，把这个小酒馆经营得更长久一些。”
任行丘和郁开达沉默下来。一股莫名的哀伤爬上两人的心。
“来，干杯！”
酒过三巡。
“局里的工作真的难干啊，”任行丘红着脸倾倒自己的苦水，“你说，死的每一个人，碎的每一块瓦，那有我们什么事呢？可是你这么说，你就不行，就哪怕你是保护了整个城市的功臣，在这件事上只有你站出来了，那你就是罪人，就是万矢之的，不管你怎么说，大众的暴力总有理由加在你身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媒体就是这样，舆论就是这样。”郁开达闷了口酒，“这他妈就是人性。”
“开达，我能不能拜托你帮忙说点好话，现在关于特情局全是负面新闻，哪怕有一条正面的，我的心里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小任，你喝多了！”老板脸色一变，呵斥道，同时对着任行丘不停使着眼色。
任行丘此时酒也醒了不少，自知失言，满是歉意地对郁开达道：“抱歉啊，开达......”
“没关系的，”郁开达笑着摆摆手，“当年的事，我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话虽这样说，但任行丘和老板都明白，当年那件事给郁开达带来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刻。平时两人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毕竟郁开达用了十几年才走出来，两人自然不能把他再推回去。
氛围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两个失意的中年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却再也没有开过口。直到酒馆打烊，任行丘披上外套，踉跄着离开，渐渐消失在远方。
郁开达点了支烟，慢慢地走在马路上。天气还算晴朗，月亮正挂在头顶，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四周的景象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凉。
郁开达的脚步停在一所破旧的小楼前，这里就是他的居所。
门已经锈得不行，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尖锐刺耳。郁开达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足够自己钻进去的缝隙，进门后，又小心翼翼地关闭。
门后是一个狭小到只够摆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的房间，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就钻进了郁开达的鼻子。他已经习惯了。
自从那件事后，对于生活中的的各种苦难，似乎都能很顺利地适应下来了。只是一闭眼，那些闪动着的字符还是一条条地变成钢针，一寸寸扎进他的心里。
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
......
路司予打着哈欠从房间中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沙发上的春光。
“睡相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呢，辛小姐。”路司予吐槽道，“真是的，明明是你要我早起跑步训练体能的，结果你自己也起不来。”
辛听心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让我再睡一会儿......对了，按照日程表，别忘了今天该你做早饭了......”
不提还好，一提那份堪称“霸王条款”的日程表路司予就来气，“一周有六天都是我来做饭，辛小姐你真的好意思吗......”
“谁让你做饭好吃......”话说到一半，辛听心已经再次睡了过去。
路司予叹了口气，开始熟练地做起早餐。几分钟后，浓郁的香气勾着半睡半醒的辛听心来到了餐桌旁。
“来得正好，辛小姐，开饭了。”路司予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坐到椅子上。辛听心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吊带背心一边的肩带不知何时滑落下去，大片的雪白让路司予面红耳赤，“去把衣服穿好啊喂！”
“是是......”辛听心嘴上哼哼着应承下来，身体却径直坐到椅子上，凭着本能抓起食物塞进嘴里。
路司予无奈地低下头专注于早饭。在这时门铃声突然响起，在路司予好奇门外是谁时，刘同冈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已经穿过门传了进来：“路司予在吗？司予，我和采一孜来找你玩了！”
听到刘同冈的话，路司予连忙去把门打开，刘采二人站在门外，笑嘻嘻地同路司予打招呼：“早上好啊，司予！”
“早上好，两位。”路司予回以微笑。
“不介意我们进去坐坐吧？”刘同冈大大咧咧地说着就要跨进门去。
“当然可......”路司予刚要答应，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人，“不行！等等......！”
已经太迟了，在路司予说出口的同时，两人已经进了门，路司予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朝屋里看去。辛听心却已经换上了她平日里的衣服，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刚才睡眼惺忪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温柔而知性的微笑，朝已经看呆了的刘采二人打招呼：“你们好，是小路的同学吧，谢谢你们在学校里对小路的照顾，欢迎你们随时来玩！”
“小路，别愣着了，快带两位小同学去房间里玩吧！”辛听心保持着微笑，提醒愣在原地的路司予。
路司予回过神，“......哦哦，好的。”随后拉着两人进了房间。关好房门后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对上了两人质问的眼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采一孜摆出严厉的样子，对路司予提出审问。刘同冈不知什么时候绕到路司予的身后，紧紧锁住了路司予，“快说！你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大美女？！”
“快说快说！”
“她是我的邻居啦......”路司予解释道，“就是那天在避难所，来接我的那个人。”
“可恶啊......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刘同冈捶胸顿足，采一孜也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样子。
“不......不是啦，辛小姐她......平时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这里是我家，她却一直赖在这里，还把所有家务活都派给了我......”
房门被猛地推开，辛听心的脑袋探进来，依旧是温柔的微笑着，不知为何路司予却感到了一丝凉意。“小同学，你们要喝点什么，我去买。”
采一孜和刘同冈与路司予勾肩搭背，看起来好像十分感情深厚，“我要冰红茶就可以，谢谢姐姐！”采一孜眼睛眯成一道缝，很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我要可乐，谢谢姐姐！”
“好~”辛听心慢慢把头缩回去，还没等路司予松一口气，辛听心又回来了，“对了，我平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不用顾忌，好好玩呦~”
“好~”刘采二人甜甜地应着。等辛听心走后再次对路司予摆出审讯的姿势，恶狠狠道：“你小子，为这样的美女服务是你的荣幸！给我感恩戴德地接受啊喂！老子可是羡慕你小子到质壁分离啊！！！”
看着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路司予只好无奈地答应着。
就这样过了一上午，辛听心送刘采二人到门口，二人90°鞠躬：“感谢款待，辛小姐！下次我们还会来的！”
辛听心回以微笑挥手。确认两人走远之后，辛听心立马原形毕露，长长地叹了口气：“招待人好累......我要休息......”
路司予正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房间。辛听心不仅买了饮料，还买了好多零食。忽然感觉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脖子，一股仿佛凝成实质的怨念从背后刺来，那是某人的目光：“听说，你小子说我的坏话了，嗯？”
路司予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那个......您听我解释......”
一栋不起眼的楼房里，传来令人闻之都觉得汗毛倒立的凄厉惨叫。
自那天过后，路司予从负责一周六天早餐变成了负责一周七天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