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恢复的不错啊。”
月亮高挂在夜空中，稀稀拉拉的星星倦怠地闪了闪，草丛里的小虫叫的很是欢快，不相干的一切构成和谐静谧的景象，睁开眼，休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
“别乱动了，给我躺下好好休息，我可不想扛着你赶路。”
这簇火，这场夜，这座森林，这是他们出发的前一夜吗？一场酣梦啊。
可是摆在休身旁的那些属于朋友们的熟悉物品已经没了主人，半开的背包里闪着从金器银器上发出的冰冷的光。
“对不起。”
“啊？什么对不起。”
或许是反应太过迟钝，修女没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她的心里不安了一会儿，最后释怀地笑了。
“小子，你还记得变了样子后发生的事儿？”
“稍微能想起来一点。”
“这是我还回来的。”
修女轻轻地用手指崩了一下休的额头。休也笑了一下，但不久，轻松的氛围又变得严肃沉重，在反思中矛盾进一步异化爆发，变成了一种隔阂。
“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一路上是那么讨厌你，把错全归咎在你身上，最后还差点想把你也杀掉，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里。”
“我当然也算在揍你的人之中了，揍完了也要负责吧。”
“如果我死了呢。”
“如果我死了呢？”
话题结束，只剩下能杀死话语的缄默。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变成那怪样的？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有个声音对我说话，我回应了，然后我就变成那样了。感觉…没什么感觉，就是像做梦，身体和意识都变得莫名其妙的。”
“哈，这样啊…那个声音说了什么话？”
“声音说向黑核祈祷，黑核会回应我。”
“那个怪物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啊，还挺礼貌的。早知道就和它多交涉几句了，你也用不着咚地一下变得比它还可怕了。”
柴火噼啪作响，今夜再无声音。休吃了些修女架在篝火上的小锅烹煮的杂烩，没想到味道意外的不错，这是在他昏迷了一天半后的第一餐。没有东西让修女抽着过瘾，她嘴里叼着随手捡来的草根，盯着渐熄的篝火，夜就这样在瞌睡中过去。
不对。
有什么东西在作响。休半夜被吵得睡不着觉，他睁开眼四处寻找着，今夜的天意外的亮。
休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那是血。一摊血洼出现在休面前，一直延伸到树丛之后，那座古坟的入口之下。
伸出手来，再一次摸进那幽邃的通道，顺着血迹，顺着本能。休回到了墓穴的最深处，那个让这场旅途结束的地方，他又听到了声音。
黑色的石墙下，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修女小姐。此刻修女正低着头，跪倒在黑墙前，她前面好像还躺着两个人。
“修女小姐，你怎么…”
她猛地转身，那张精致的脸下钻出无数黑色的细小触手，像流淌的粘稠焦油一样不断涌动，而躺着的那两个人，正是休已死去的同伴佩诺和盖德，他们的尸体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身体慢慢变为了黑色的粘液，不断向休聚拢…
“黑核。”
在尸体的欢舞中，休只能听到这个，他的身体再一次被让人窒息的黑色物质覆盖，他感觉自己成为了那堵高大的黑墙，成为了回应自己祈愿的声音…
休，你永远不会知道黑核一词会陪伴你多久。
“哟，睡得怎么样？”
“还…好。你呢？”
“怎么可能好，我可一直半睡半醒着呢，要是有什么怪物来了，我们两个伤残指定要成为怪物的零食，总有人得守夜嘛。”
“谢谢你，修女小姐。”
“哈…”
修女感觉这个男孩话变多了，这也合情合理，毕竟休现在身边只剩下她了。她拍了拍了拍站起来的休的肩膀，背起了自己的包裹，朝身后的休招手示意了让他跟上。
没有半点言语，休也抓起自己的背包，就这样跟在修女身后。
“我们去哪？”
“还能去哪，去你那个村子。”
“你不回隔壁村吗？”
“我…啊，我准备进城，先在你们那待会儿吧。”
“去城里干什么。”
“不是就…那个啥吗，教会的...事情。”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隐瞒事实，不光是从修女说话的语气，还能从她脸上在几秒钟内变化了三次的表情看出来。还好风给修女找了个台阶下，她的头巾被吹掉，赶忙去捡的时候一脚绊到了休拄着的树枝，就这样他们在草坡上滚了下去，更糟的是在最后修女的屁股压在了休的手上面，让休扭到了手腕。
“呃…老天爷，我的手。”
“为什么你捡了便宜还要哭天喊地的？”
“我宁愿不在你身上捡便宜。”
“为什么？我不是很有魅力吗？怎么就不愿意呢？”
“抱歉，你的言行举止很大程度上抵消了你的魅力，我感受不到半点。”
“小子，你真是没眼力！”
吹吧，风，吹吧，把我们带到故乡，把我们带离悲伤。
埋在休心里不知该如何向同伴们的亲友传达的消息被他暂忘，他希望自己一直走在这来时总被抱怨有多么长的路上，他只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一点，要是能和他接下来的人生一样长就好。
每一步迈出，踩在地上，就离母亲的欢喜越近，就离友人的悲苦越近…百感交集相加，休却切实觉得，这就是属于他要走的、在走的轨迹，是抹杀了繁琐思考的真实。
但是黑色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烧死佩诺，烧死盖德，烧死你的母亲，烧死你自己，烧死所有人。
休，看看你的身后，看看那座古坟。
你所走的路，是原地踏步啊。
“起来啊，小子！”
“怎么…我怎么…？不。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休跪在地上，修女的呼唤叫醒了他，休有些发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天。
黑压压的天什么都看不清，可是眼睛没有失去对周围的视线。他第一眼就望到了，一座没有任何特征但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土丘，那是村子的西面，他幼时常和同伴一起玩的地方。
“村子…村子？为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怎么回来了！”
村子？哪还有什么村子，只有鬼魅般扭动的黑色火焰啃啮着人目光所能捕捉的一切。休又一次跪倒在地上，几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下，然后彻底止不住。
“妈，我要去找我妈…我妈她，她肯定没事的！”
“你他妈疯了？村子周围一圈都被这火一样的玩意儿包围了！你他妈想去寻死？”
“你明白什么！她是我妈，我唯一的最后的家人！我要找她！”
“你个白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要找她，我要救她！”
一记耳光打在休脸上，但这没有把他打回现实。休被打趴在地上，他干脆放弃不利索的行走直接趴在草地上爬，然后又被拽起来抽了一记耳光。
“听着，小子，在那样的火中没有人能活着！没有人！你妈不可能活着，你妈死了！而你现在跟个傻子似的想和她一起被烧死，你这么爱你妈，就这么希望让她知道你跟她一起死？好，你死去吧，你就这样去辜负世上最不希望你死的人的心吧！”
休停住了，不知是因为修女粗俗却易懂的话语动容还是自暴自弃彻底放弃了，他还是趴在地上，双眼望着天，望着那自“火光”发出的遮蔽了天的无尽的黑。
灰心丧气沮丧到极点的休注意不到，那藏匿在黑云中的身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一切在它的计划中井然有序地进行。
修女注意到了，她看得到一双煽动着的翅膀，那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恶魔，那一瞬间，修女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黑核，黑核…真他妈是那玩意儿吗…”
她瞥见了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