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氛围有种令人感到诡异的寂穆。
首先是西盟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带着隔阂的黑色防毒面罩,而且人数比寻常押送他们的要多的多。
高壮的身影立在路边死死地盯着他们,就像一个个患了忧郁症的电线杆。
不知为何,许阳总感觉下一秒他们就会冲上前把杀掉自己,心中不由得多了份压抑。
再然后是气味,污浊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窒息的铁锈味、糊味和浓稠的血腥味。
它们几乎是扑面而来,而且一波接一波,强烈的感官刺激使众人的胃阵阵痉挛,有的人甚至当场干呕。
隐隐约约地感到头晕,太阳穴也开始一阵刺痛,许阳忍受着低头缓步前行,心中却产生了想要毁灭一切的想法...他极力否定这个冲动,但心中又开始止不住地怒燥...
视线也逐渐模糊,他用力摆摆头,看向周围同他一起行走的人们。
其他人的状态也都不对劲...
【祁可心呢?】
他看向前方的女孩——女孩回头。
这一瞥,宛如朝日升起的晨曦拂上虔声祈祷中的教徒:
令人心旷神怡的光流倾泻而来,尘世的黑暗霎时间无所遁形,被无垠的神圣光阴笼罩、净化,在齐声吟咏中化作颂歌,回归神祇的灵辉。
视野再度清明,理智回归大脑。许阳楞了一秒,眼前的可人儿勾嘴一笑
“打起精神来了吗?”
他点头看向四周,其余的人们也一一恢复,原本骚动不安的人群多了一丝庄重和宁静。
“不可思议...”
他们就这样被锁入一间巨大平房,待了足足三天。
...
“罗威!”
见到罗威回来,一位同样身着白袍的中年人从凳上起身。
“怎么样?!”
罗威两手伸进蓬松的白发用力地抓,目光死死地盯着地板。
“三郎阁下的态度不容置疑,我...我们...”
那人叹了口气:
“我们也没有办法...”
“新来的实验品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这三天来,哪怕每天都处于一定祸野瘴气的侵蚀之下,他们仍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这...”
说到此处,他脸色发白。
“难以置信!他们莫非都有咒力天赋吗!?”
“可是,单独试验后却能被很快转化,而且与之前结果没有差异...到底怎么回事!?”
“...”
“我们没有时间了。”
罗威沉默了会,扯着嗓子道:
“没有时间再去探讨这种问题了!”
“最后的方案必须采用!我们的出路...最后的出路!这次由我来试验!”
中年人在原地愣了一下,怒斥眼前的男人:
“瘴符的使用还没有保障!罗威!...”
“你也想变成污秽吗!?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了制作那个狗x玩意死了多少人?!”
把手从发间抽出,罗威摇了摇头...
“火灾难免是会死人的...我们能做的事不是看着同伴被烧焦的尸体而悲哀,房子要是塌了,连同我们...所以人都得死!——懂吗?!”
“我们能做的,就是从中抢救点什么出来!”
他抬头道: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中年人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他张开颤抖的双唇,咽下口水。
“...好”
“让我们开始吧。”
...
说来好笑,“我”作为此界的至高存在之一,居然对自己的境地感到些许不满。
根据人世间的所有描述,“我”得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结论:
“这属于‘叛逆’和‘私欲’。”
原因很简单,却也很荒谬。
对于千百年来我守护的世界树,“我”竟然产生了名为“不满”的情绪,我不愿再这样受祂对我的这般态度。
“我”甚至产生了想要掌控祂的想法,因为只要控制了祂,这个世界才能算为我独尊。
如果我有眼睛的话,此刻应该是猎人发现猎物时饥渴、兴奋的炯亮眼神吧。
然而以“我”的咒力尚且无法与其媲美,乃至我的“命途”冥冥中都被祂所赋予,我目前无法与其相抗衡。
于是,“我”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舍弃命途所赋予我的“权柄”,重新获取一个意识的终极意义。
“我”并非全知全能,所以复杂的人类,或许有着供我参考的答案。
这更加坚定了“我”前往现世走上一遭的决心
...
清晨
细雨似乎更大了,浓雾一般的雨幕蒙蔽了万物,水汽中只有几处隐约可见的烟雾迷蒙的灯光。
雾茫茫,笼罩刑场。
祁可心仰望一早的周遭:冰冷的空气,灰暗的世界...唯有一抹血红的寒光。
“囚犯”们默默排成行,罗威就站在不远处,宣告他们的结局:
“为西盟人即将到来的时代奠下鲜血!”
这句话咋一听令人费解,其含义不明所以。但身上炸药的重量便早为众人做出解释。
坟墓,孤寂的坟墓随着拍打全身的雨滴一同降临,将他们包裹上棺壁的冷寂。
众人默然,言语在此刻是苍白的,无力的。
祁可心竭力催动体内的力量,好使他们的面色不那么僵硬,而是带上视死如归的坦然。
...
白发狂人取出装在玻璃器皿中的,被黄色符纸包裹的盒子。
颤抖地用带着手套的双手取下眼睛,罗威原本暗金色的瞳孔染上一股猩红的疯狂。
看到通身深红色的符箓从中露出一角,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骇然而笑。
另一边,祁可心望到罗威手上的东西时,本就发涨的太阳穴一阵灼痛。
她哀嚎一声,撑着脸推辞了一旁面色担忧的许阳。
“那是...什么?...开玩笑的吧...”
她强撑着似有千钧重的脑袋,湛蓝色的眼睛转而瞥相面色狂热的罗威。
“好恶心...”
她看出来了,那符箓里囚禁着的...痛苦万分的魂魄,那流淌着潺潺鲜血,鬼哭不断的活死人,在其中层层相叠、永无止境的阿鼻地狱!
“不好!他这是要...”
罗威向身后的石井三郎瞟去,为他示意。然后双指并拢将符纸抽出:
“三郎阁下,准备好为之喝彩吧!”
他拔高音量,语气悲悯又刺耳无比。
“污秽堕落——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
好比鞭炮的引信燃起一样,距离罗威最近的三人都喷涌着渗出鲜血,顷刻间将他们化作了一桩桩血人。
夸张的出血量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将三人的脚下化作浑浊的漩涡将他们裹挟...
他们则如油锅里的泥鳝扑腾着,哀叫着挣扎,扭曲,直至麻木般的僵硬。
血水中红光大作,搅和着构筑成了一个圆形阵法,并缓缓升起——
“噗!”
粉淡的雾气腾空而起,怒吼着冲上云霄。
祁可心咳出一口鲜血,怔怔地跪在地上,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粉雾。
“阻止不了...”
“可心!”
许阳变了脸色,连忙将雨中的她扶起。祁可心擦了擦嘴角的黑血,目光仍未转移。
黑漆如胶的巨手穿过粉雾有力按在地上,连带着一声震天的巨吼,粉雾里,一个庞然大物从阵法里拔地而起...
迷蒙的白光附上一抹诡异的血色,几束森然的绿霓弥漫而开,熏染着天空,搅得这平房镇里昏昏欲沉,不见天日。
见状,罗威桀然骇笑,好比地府的曹司。
“成功了!(嘶哑地大笑)”
殊不知眼白已漫上点点黑斑,隔着衣物的皮肤下出现了结痂般的死皮...
...
雨停了...
“原来一直在妨碍我们的人是你...”
罗威微微偏头,悚然俯视着不远处身材矮小的女孩。
“哼!”
喘着粗气站定,祁可心冷哼一声表达她的不屑。
“你这个疯子!”
一旁,满身是污血的许阳如同一位骑士:他拖着污秽的巨大臂膀,顽强地守在她的身旁,与面前数十位上十米高的污秽对峙,神色决然。
“可惜了”
罗威摇摇头。
“我并没兴趣研究你那神乎的力量。”
“凭借这支污秽的部队,我们西盟所失去的一切都将是掌中之物!”
“像你这样的变数...留不得你!”
【他要引爆炸药吗?】
祁可心看了眼腹部被死死绑着的炸药,心中骇然。
然而不是。
“嘭!”
祁可心应声倒地,胸口钻心般的疼痛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她中弹了!
“谁让你开枪的?!”
罗威转过身看着声源,一位士兵正举起手枪呆站着,他全身一震,颤巍巍地回答:
“别!...我,我不知道!...别把我变成污秽!”
他带上了哭腔,很显然,罗威的符咒给自己人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恐惧。
“真是懦夫....罢了罢了”
罗威看向脸露绝望,身躯开始不断转化的许阳,轻声一笑。
“看来是结束了。”
“三郎阁下!这次的试验...”
“...”
不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小,祁可心半睁着眼面向天空,剧烈的疼痛此刻从身体各处不断传来。
“我要死了吗...”
“可我还...”
疲惫,饥饿,寒冷,痛苦接踵而至,使她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蜷起双腿,她两手抱住,整个人缩成一团。
躺在渐渐漫上血液的石子地,她右眼失神地望向阴空。
“这样吗...?”
她微微喘气,气息愈发微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