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准备怎么去祥康医院?”
祥康医院独立于镇子之外,它身处东边的森林之内,但自从诅咒的说法传播开后,神婆便自发组织起人们隔绝了原有的道路。
已经和左拉轻装上阵的艾娜米嘿嘿道:
“我本来也苦于无路可走,可咱校队里那几个体育生在校外沉淀时,意外发现了一条小路!”
“也不知道是谁私下开的,总之他们那几个猴子进去医院看了一眼,回来还跟我吹牛说什么一般般...哼,大白天的谁不敢去?这不,我邀请他们晚上去,他们一下就认怂了!”
“还打肿脸充胖子跟我瞎扯,哼,胆子也忒小了!”
左拉闻言心中略有波澜。
【多出来一条路?神婆知道吗?她不是自称将医院彻底隔离开了吗?怎么又...难道说...】
难道那条路本身就跟神婆有关系?她心中兀自升起这般叫人细思极恐的答案。
可为什么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镇子上最忌讳诅咒的人中若她敢称第二,便绝无人敢称第一。
思维陷入死胡同,左拉暂时放弃了对这件事的思考。
抬头一看,艾娜米正在她前脚悠哉地一蹦一跳,暮色中,渐渐黯淡的背影仿佛与景融为一体,又在落日的魔法下染上余晖,淡粽马尾不时反射出丝丝缕缕的金光,耀人眼目。
左拉一时眼呆,怔怔出神。
明明镇子里刚失踪了三个人,可这位举止大大咧咧的少女似乎对危机感到迟钝,总对一切事物报以满不在乎的态度,乍一眼或许只是个没头没脑的妹子吧?
可作为从小陪她长大的青梅竹马,左拉最能理解她心理历程的人了。
艾娜米这副样子并不是因为脑袋天然少根弦,而是在对未来感到迷茫绝望中无处排解,而后产生的一种近似于自暴自弃的状态。
她的家庭并不太平。
左拉还记得小时候,她总会时不时跑来她家过夜,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时父亲就会看着她感叹一句:
“你爸妈又吵架了?”
她总会有些失神地望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家,然后淡淡说一句:
“嗯。”
而她家的吵闹声,哐当哐当的摔椅子、摔门和玻璃砸碎的响声常常在半夜里把她们吵醒。
于是,本就是同学的她们也在夜长话多中彼此熟识,左拉也成为她迄今为止最为要好的朋友。
其他家的孩子当然也多少知道她家的情况,而他们的父母也告诫他们——不要和艾娜米在一起玩。
他们怕自己的孩子同样染上她家的戾气,更下意识认为这种家庭教出的孩子在行为上同样沆瀣一气,会污染自己的孩子。
左拉还记得有一位新搬来的家庭,因为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便准许他们的孩子跟艾娜米在一起玩了一两天,她们开心地玩了两天。
而后,一次从家里传出的争吵便断绝了这次刚开始的友谊。
左拉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当艾娜米第二天满怀期待地去找那个女孩时,她是怎样拒绝的:
“我爸妈不让我跟你玩了。”
“诶?为什么?”
“不知道。”
“...”
艾娜米自觉地,落寞地走开了。
从此以后,那孩子再也没出现在艾娜米的视线中。她虽未解释为什么,但艾娜米哪里不知道是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与她无关的争吵声呢?
其他孩子的态度也大都如此,甚至还出现了某些近似污蔑的声音。
就算童言无忌,可支撑一个人一省的童心只有一颗,若是碎掉了,该怎么办?
于是,从小就是孩子王的左拉站在了艾娜米身前,并告诉她她将是艾娜米一辈子的朋友,一手拉着她脱离了本该孤独无助的童年。
后来,她爸妈终于离婚,艾娜米随了她爸搬到了镇的另一头,但两人依旧混在一起,从小到大从未分离。
但人活在这世上,终究是孤独的。
从来没有人能成为别人的整个世界,最了解你,最爱你的只会,且永远只有你自己。
进入青春期的艾娜米所展露出的活泼性格助她成为了班上受欢迎的人物。
但同样的,隐藏在面具下的,由原生家庭所带来的敏感,自卑也在生长激素的作用下被放大,决定她她此刻的思维特征。
也许是因为父母吵架,也许是因为父母离异,她心里像是有一个填不满的黑洞,渴望用各种各样的事把它一一填满。
这其中有正面的,也包括负面的。
若是不是左拉在她自我内耗和悲伤时陪在她身旁,她可能会动用一些更加偏激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左拉劝她可以试着去找个男朋友谈恋爱,找一个可以陪她白头的人,但她只是带着嗔怪的语气,捧着她放手反问道:
“左左!我有男朋友了,那你怎么办!?”
“我?我不婚主义...”
“那我也一样!我要陪左左一起变老!”
...
待左拉回过神来时,小道尽头显现出了一座被树林遮住的小木屋。
艾娜米顿时迷惑了。
“诶?他们没说过这有木屋啊?我们走错道了?”
左拉沉吟一声道:
“不好说,这个木屋无关紧要也说不定。”
天色彻底黑了,微风吹拂着树林,把枝条之间静如明镜一样的月光碎成无数摇曳不定的小片。
两人走到树林小道口眺望,隐隐约约可见其后的森林。
艾娜米俏皮道:
“左左,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两个橘子!”
左拉抽了抽嘴角,并未接下她的玩笑。
“动作快点,要是看到医院就先回来,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路,待会在这集合。”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撇了眼那间小屋子。
左拉目送着她独自消失在视线内,这才轻叹一口气。
右手沿着大腿一路向下,微微掀开制服裙子,左拉低眼确认了一下腿上挂着的小刀,然后把视线投向木屋,抬脚走去。
...
进入木屋,密室里拉着帘子,帘外摆着香案,香炉的香已被点燃。
神婆是个身材比松糖还要矮小的驼背婆婆,她此刻正坐在帘子内,枯嘴里一张一合,手中还盘着一串黑色珠子。
屋内的装饰更是离奇怪诞,活像一个女子喜庆的洞房一般,地上的蜡烛在晕影中给左拉的紫瞳抹上一点红荧。
左拉瞟了一眼帘子外放的一杯茶水,皱眉道:
“你知道就我一个?”
神婆嘴里像有一口吐不出来的痰还是什么,音色异常低缓滞涩。
还谜语。
“啊——,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了...或许,这就是命吧!”
“?”
左拉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说正经的,那群发现这里的男生,是不是被你拦住了?”
神婆低着满是皱纹的眼皮继续波动手里的珠子。
“老身只是向他们传递了山神的意志,并无阻拦之意。”
左拉眯眼道:
“那这次呢?艾娜米怎么就不传递了?...你希望她进到医院里?”
她有把握,艾娜米在发现医院后转来带她去,而她只需要向艾娜米传递神婆图谋不轨的意图,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她回家,不趟这趟浑水。
神婆喟然长叹,低着头无力地摇了摇。
“诅咒已经彻底扩散,已经...没有必要了。”
左拉闻言冷哼一声,对这个拿谜语当挡箭牌的老东西很是不屑。
她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迷途中的少女,那女娃从踏进这片森林起便沾上了诅咒,这会十有八九已经出事了,可若老身这时刚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左拉承认自己心悸了一秒,她回头怒道:
“少在这危言耸听!”
“呵呵呵...”
再看时,神婆像是瞬移了一样已经拄着拐杖站在了木板上,正扯着干嗓子一面摇肩笑着,一面朝左拉颤巍巍地走来。
“不管你信不信,老身这会儿也得去看一看情况...嗯?”
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对准了她。
左拉抬起手臂,沉声道:
“退后!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她现在心情很差,事实上,她是不安,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个神婆没有想象中那么招摇童骗,而是另有所图。
她只想等艾娜米快点回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
可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神婆不退反进,乐呵呵地道:
“有胆量,但不多。你不会觉得,你有勇气把刀子捅向老身吧?你看,刀尖在发抖呢——是第一次吧?呵呵...”
“闭嘴!老而无德地东西!”
左拉持刀后退两步。
但神婆说的没错,她毕竟只是一位刚满十八的少女,第一位还未展露出威胁的老婆婆捅刀子这种事在精神层面上的阻力是巨大的。
神婆冷笑一声,下一刻身形便如狡兔般跨腿,扬起拐杖——
“啪!”
左拉痛哼一声,手中的小刀被一下大飞,当她惊脸反应过来这神婆不对劲时,下一击接踵而至!
“【万魔降服】——急急如律令。”
“咔吧!”
白纹附咒,神婆一棍横扫过去,却落了个空,将木墙体敲得四分五裂。
“?”
她偏头一望,却见左拉的身影朝祥康医院方向赶去。
“自寻死路!哼!”
...
左拉心中惊骇无比。
【那张符箓是什么?!道士的那种东西不是迷信吗?!可是...】
想起那惊出冷汗的一记棍击,左拉心有余悸地想,但更多是不解和震惊。
她又想起神婆嘴里的诅咒,难不成那也是真的?神佛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糟了!艾娜米...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想到这,她偏头看了一眼来路,却发现神婆的身影在数秒内就追上了她!脚下落叶哗哗卷起,是“叶上飞”。
看这势头,一个婆婆跑的比运动员还快?
左拉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她心中多年来建立的世界观开始崩塌。
可同样的,心中还有些激动和兴奋是怎么回事?
左拉不由得沉思起来。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在这种危急时刻还有时间沉思?诶等等,什么时候说过左拉在路上奔跑时回头了,没有吧?
等神婆的身影朝着森林深处飞速疾驰而去,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后,左拉才松了一口气,从路边的灌木丛中探出身子。
可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是去救艾娜米,还是回村子搬救兵?
左拉很快就选择了第一项。
原因很简单,等到她说服那群迷信的家伙们,等到他们来医院或是神婆那救艾娜米时,估计连她的尸首都见不到了!
而现在即刻去救她,说不定还有机会?
因为那个神婆的目的不明,自己说不定还能与她谈判?
希望如此吧。
这般想着,她跑步前进。
...
又跑了800米的样子,微微喘气的她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医院。
废弃多年的医院坐落于一处大水泥地上,这栋白皙的巨大建筑物在森林里就如同地板上一处缺口一样,露出了绿色森林下覆盖的基岩。
神婆正站在医院前自语着什么,左拉从一侧潜行过去,却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放你自生自灭吧...呵呵呵...”
说罢,她调转身形,背对着左拉绕过医院,朝它的后方赶去。
左拉站在医院门口,微微惊喜地想:
【等着我!艾娜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