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这片街区，白然立即向郭将军、江大人道别，心想总算能轻松点了。没想到，江大人说自己还能同行一段，又粘着不放。虽是并排走，但白然越发明显感到被江大人影响了路线选择。
江大人说：“我还不知道阁下高姓大名。”
仅凭询问姓名这一点，白然认为江大人比郭将军会做人许多，对比之下，江大人几如圣贤。白然又想到江大人名义上是速港官员，理当更亲近。他利索地回答：“我叫白然。”
江大人喜出望外。
“是黄然先生的公子？”
“你知道我？”白然感到意外，“老黄的名声都传到北港了吗？”
江大人笑答：“固然有黄先生声名远播的缘故，也有我经常关注速港时事的原因。白然小先生在速港颇俱盛名。”
白然说：“哪里哪里，大家捧场罢了。”
江大人认真地说：“若是浪得虚名，今日怎会有如此壮举？”
“何谈壮举？我今天很狼狈啊！”
白然有些恼火。
江大人解释：“白然先生以寡敌众而不落败，勇猛异常，怎算得狼狈？还有另外一事，尽显您的风采品格。”
“我还做了什么吗？”
白然做贼心虚，生怕被北港人了解。
“白先生不经犹豫便出言救下北港住户，此非一般勇武，乃是上善之举、感人之举。于白先生而言，这可能是举手之劳，却挽救了一条无辜性命。我替那受助者，替北港百姓敬谢先生。”
江大人鞠躬。
白然只是不想老人受牵连。他一只手扶起江大人，说：“有你这位本地长官，即使我不阻止他们，你也会出言劝阻吧？”
“唉！”
江大人面容惆怅。脊梁早挺起来了，而且肯定是硬的，但这时又好像塌着。他沉痛地说：“白先生有所不知，我一介小吏，岂能左右帝国官员的决定？”
白然知道江大人夹缝求生的不易。他问：“说起来，你当是速港的官员吧？”
“是。但请先生不要责怪我口出妄言。实事求是地说，速港只管从北港抽取税入，没有真正治理过北港一天。北港地狭，百姓除了养活一家老小，供给帝国军队，每年无论收入多寡还要付一定额给速港执行司。北港百姓何其艰辛！恕我直言，速港实是自由之邦，然而这自由并非北港人之所愿。”
白然知道江大人所言不虚，却不为之动容。他心想，百姓艰苦，江大人这父母官也逃不了干系，而且江大人可不提北港还漂着一座城！
“白先生，你看。”
江大人手指前方一片空地。人群正聚集在那里围观绞刑。在一排凝固着痛苦姿态的尸体中，白然辨认出一具，是昨天招待过他的那个酒馆伙计。昨日乐极，今日生悲，确实是小民生态。
白然问：“他们犯了什么罪？”
江大人情至深处，含泪控诉：“昨日之前，他们还无罪。自将军驾临，北港戒严，严禁民众私议……都是些买卖人，多嘴多舌惯了，没想过会因此丢了性命。可怜啊！北港百姓命途多舛！”
若非市侩贪多，他们不至于如此薄命；若非如此薄命，他们兴许也不会贪小逢迎。
白然想到自己买消息时，将军还没进城，遂对酒馆伙计的死不抱负担。
一串肉排似的尸体连同悬挂它们的烤架被一起取下，屠夫又把一行肉排赶上台，让它们自己安好横杆。台下饥肠辘辘的食客们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如缕。
听觉灵敏如白然，亦只听到妇孺哭泣，其声不及余众。白然认为，这些犯人应该不敢在放横杆的时候动手脚，他们死到临头是跑不了的，何必受更多痛苦再死？从好的角度想，围观的人们一定也是怕徒增所有人的痛苦，所以苦中作乐，以乐衬哀吧。
这场景在二人眼底是不同的风光。
白然顺应江大人问道：“他们生活得水深火热，你却只能在帝国官员身边隐忍不发吗？”
江大人悲叹：“条文之内，是本分，我必亲躬；条文之外，是人情世故，多让三尺又何妨？形势如此，不是我，不是任何官员所致。北港人只能左右逢源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白然乍一听，只听到叫苦连天，再一深思，不由怀疑。
“不对啊！条约又不是单向的。遵守条文已是让他三尺，再让三尺不是全都捐出去了？”
当然，他没有直接反驳。
绞刑再次开始。江大人不忍直视。待重整情绪，他才说：“白然先生不是北港人，不囿于成见，对许多事看得更加透彻。我想请先生帮我，也是帮北港百姓一个忙。”
“什么忙？”
江大人说：“尽管将军没有说明，作为负责日常治理的官员，我已对北港的局势有所推断。应该是海盗吧？”
白然不动声色。
江大人继续说：“抗击海盗是正义之举，但我不愿北港生灵涂炭。军队在此修整备战，不仅中断百姓的正常生活，恐怕还会将寻常设施用作城防。一旦战火燃至陆上，北港屋舍必将化为灰烬。城防最初相当完备，仍在早年与海盗的战争中毁去大部分，如今只余三座塔楼。我实不愿北港重蹈覆辙。”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我还能阻止帝国军队和海盗交战不成？”
白然不想平添麻烦。
江大人目光坚毅地说：“无需阻止战争，北港只需要时间调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就能按部就班地调整好。飞尸之事，我会尽力查清。而何家之事，将军不会让我插手。我恳请先生查明何家遇害的真相，以免将军误判形势，仓猝加派军队，打乱北港布局。为表诚意，无论成功与否，事后必有重谢。”
白然连忙答道：“重谢就不必了。我来北港是有任务在身，现在遇到特殊情况，可能会需要大人帮点小忙。”
江大人恭敬行礼。
“愿尽绵薄之力。”
他们取得部分一致，路很快分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