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询问意外的落得一个石沉大海的结果，这让本就有些拘谨的莫嘉娜更加心神不宁了起来。
她即将面对的如果是有具体形态的敌人或威胁，不管局面最终会变得如何紧迫，她终究能沉下心来冷静应对；可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此时，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刻意抬高音量提出的询问亦得不到半句回复，除了仿佛会持续到世界末日来临的死寂与昏暗，她感觉不到能让自己稍许松口气的存在。
莫嘉娜纹丝不动的在原地等待了许久，直到那份隐约萦绕在她耳边的呼吸声也逐渐淡去之后，愈发慌张起来的少女才略显迟疑的朝着她印象中馨怡所在的位置缓缓挪了过去。
莫嘉娜侧身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在纯粹的暗色下艰难的辨识着方向。
终于，就在莫嘉娜的耐心快要消磨干净的时候，她再度按着预定的线路划出的右脚明确的碰到了一处阻碍。
“……馨怡？”
莫嘉娜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眼前的那片黑暗，压低嗓音慎之又慎地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可惜，这次她依旧没能等来自己期待中的回复。
情绪微妙的莫嘉娜沉吟了片刻，待她脸上挣扎的神色最终沉寂下去，她才轻叹一声，弯腰伸手探向前方那片不知潜伏着何种存在的黑暗。
她的动作时那么的缓慢、谨慎，以至于当她的指尖最终触碰到馨怡额前那片细滑温软的肌肤时，先前一直在努力憋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的馨怡都已经开始感觉到轻微的眩晕了。
“呼……快死了快死了，你要是再慢点儿，咱就真的要死了！”馨怡晃了晃脑袋，一边大口的喘气，一边翻着白眼断断续续的埋怨道，“诺德莱大姐头当初说你特别怕黑的时候，我还不怎么相信呢，没想到这竟然也是真的啊！”
莫嘉娜虽然看不见馨怡的表情，但对方语气中的揶揄和调侃，还是让她觉得格外尴尬。
万幸的是，馨怡同样也看不到她脸颊上异常显眼的两片绯红。
莫嘉娜缓步后退，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并迅速调整好心态，再次主动开口问道：
“听诺德莱姐姐说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啊？”
说到这里，莫嘉娜稍许顿了顿，压低嗓音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现在是称呼你‘馨怡’比较好，还是‘莉博菈’比较好？”
“都随意啦、随意啦~”虽然笼罩在莫嘉娜眼前的还是一片沉甸甸的黑暗，但她仿佛能看见对方正歪着脑袋一脸无所谓的轻轻摆手，“反正咱早就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你说咱是馨怡也对，说咱是莉博菈也对，看你自己的喜好吧。”
“什么……你，失忆了吗？”莫嘉娜皱紧眉头，轻轻咂舌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你这些年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啦小嘉，而且关于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若是还想好好的活下去的话，咱劝你最好不要继续纠结这件事……”
“……我其实也没指望你能回答我的这些问题。”莫嘉娜双手交叉摆在胸口，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但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这个问题又多重要，你应该是明白的。”
“知道、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咱当然知道，但同样的，咱也不能给出详细的解释。”
馨怡……
或是莉博菈……
总之，身材娇小的少女不知为何笑出了声。
她笑了一会儿，才用着轻快的语气小声补充道：
“嘛，你也别急着生气，有些事情咱不能明说，也是为了你们好，而且，咱现在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江一唯眼前，就已经能证明咱的真实身份了……说实话，咱最开始也不太相信咱曾经就是‘江馨怡’，毕竟……诺德莱大姐头当初跟咱说的东西，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道理其实很简单啊~”
突然的，一个让莫嘉娜预想不到的声线代替刚刚吐出一个音节的馨怡做出了解答：
“这片世界其实是建立在那个少年的精神力量上的，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而所有主动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只要和他有所关联，就会以他心中最稳固的那个‘影像’出现，反之则会变成一团悬浮在半空中的云雾。”
“呃……”
“至于精神世界中这种自动分辨来访者身份的机制是如何产生并运作的，我们灵……嗯，你们人类现在把我们这支种族称呼为‘天魔’对吗？那就按照你们的习惯来好了，总之，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投入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也没能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因此，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以的你能力，应该能分辨出我到底有没有在说谎。”
“是、是这样吗……？”
女性天魔的这番解释让莫嘉娜不由得瞪大眼睛，沉吟了一声。
且不说对方的后半句话是如何的怪异，光是对方提出的这一奇特现象，对她来说就太过新鲜了，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开始好奇自己此时会是怎样一副形态。
若是说馨怡留在江一唯心中最深刻的那个形象就是她遇害时的模样，那莫嘉娜自己呢？
她在这个家伙心里最最深刻的形象，又是什么样的？
可惜，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继续发散自己的好奇心，她甚至没办法弄出一面冰镜来看看自己的脸——毕竟，她现在感受不到空气中存有任何一种元素，身上跟没有携带元素石，自然就用不出魔法了。
当然，做不到这些事情，也不能说明她就完全不相信对方的话。
再怎么说，她也是经过一系列的努力才得以进入这个地方的，而她那些称得上是‘危机四伏’的经历，也很符合对方提出的‘这个世界是属于江一唯’的理论。
但在此之前，那些不停冲击着自己意识海的回忆，也让莫嘉娜不得不发自本能的小心提防这位看似和善的女性天魔——在他人的精神世界中还有能力干涉外面的现实世界，光是想想就觉得不简单。
仅凭这一点，莫嘉娜就推断出这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举动的女性天魔，实力肯定不简单。
当然……
对她身边这一切都显得异常熟悉的莉博菈，在她看来也越来越可疑了。
不过，莉博菈的种种表现可疑归可疑，可从她之前和江一唯的互动来看，她的身份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莫嘉娜低头捋了捋有些杂乱的思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抬头朝着那位女性天魔所处的位置看了一眼：
“既然你说这是一唯的精神世界，那为什么他离开之后，我们没有……没有被赶出去？”
“嗯……因为那个少年的精神世界处于另一个空间的构架之中，就像装在水杯里的水，即便水没有了，杯子也不会随之消失，我们仍然会被滞留在这个地方。”
对方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仿佛她此刻所说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作为听众的莫嘉娜一开始就留了些许心眼，她很快就从对方的话里得出了不少让她倍感惊讶的讯息：
对方‘杯中人’的比喻看似只是在解释她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实际上也隐隐暗示了对方一直以来的微妙处境。
若说她、江一唯以及莉博菈三人是从‘杯口’误入此处的，那么，这名给杯子装满了水的女性天魔，应该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待在这个杯子里面了。
“这个……地方，永远都是这么黑吗？”
莫嘉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牢笼’两个字咽了回去：
光是稍微幻想一下在这里待上几百上千年的光景，自记事起便莫名畏惧黑暗的莫嘉娜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监狱，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吧？
然而，当莫嘉娜心中好不容易泛起几分对他人的怜悯情绪时，那位女性天魔却给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答复。
那人轻叹一声，略显苦涩的笑着感慨道：
“不知道呀……”
“呃，不知道？”
脑袋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的莫嘉娜愣了愣神。
她反复回想了几遍对方说话时的语气和声调，还是没能找出任何破绽；至于对方发出的那种混杂着无奈与苦涩的细微笑声，也不似作假。
——难道……
没等莫嘉娜继续猜测下去，那位女性天魔便主动解释了起来：
“实际上，我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才被那些强盗吵醒的，而且我醒来之后，意识一直都附着在那件刀形媒介上，并没有真正进来过这里……若不是那个少年的到来触发了某种东西，我短时间内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封印物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是这样吗？你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莫嘉娜交叠双手，有些茫然的轻轻婆娑着自己的右手手背，“在一处封闭空间中填入另一个封闭空间……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啊。”
这就相当于在不能完全打破鸡蛋壳的前提下，朝里面添加一个新的小鸡蛋，并将其固定牢靠，工程难度之高，可见一斑。
而且，就算施法者最终完成了这项工作，他得到的也是一个有‘裂痕’的牢笼，反倒丢了囚禁某人或某物的初衷……
至于先做小鸡蛋、再做大鸡蛋……
封印空间是一气呵成的，在没有完工之前，它的内部是不会生成一个稳定空间的，自然也就谈不上提前放进某些东西。
当然……
没人会闲得无聊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既然那位不知名的魔法使能够投入精力做出这么一个奇怪的空间，要么是因为他的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或有所依仗，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考虑到江一唯会莫名的激活内层空间，莫嘉娜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想来那位魔法使并不想真正的打算囚禁这位女性天魔，后者虽然不知道这个封印空间的秘密，但也是心甘情愿守候在这个地方……
否则，前者不会刻意做出一个有漏洞的‘牢房’，后者也不会放着这个漏洞不看，长年沉睡于此。
如今莫嘉娜唯一顾虑的事情，就是江一唯和莉博菈在这期间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凭借自己的直觉以及那名女性天魔看这对兄妹时的异样眼神，少女几乎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肯定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他情况下，莫嘉娜倒是不会太过在意这个问题。
失忆后性情大变的馨怡或许会是一个麻烦，但江一唯无论变成什么，在她看来都是那个需要自己的‘照料’才不会走上歧途的青梅竹马。
可这件事情一旦和天魔扯上关系，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想到这里，莫嘉娜不禁抬头看了眼馨怡所在的位置。
她此刻有很多很多的疑惑迫切需要对方来解答，然而，那位似乎离她似乎更远了几分的女性天魔却在她开口之前，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那位小妹妹，已经离开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