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公元2075年六月十二日五点二十分，这里是强袭舰子夜之光第二指挥舱，十分钟后自毁程序将会启动，我是副舰长陆正言，请在我的墓碑上刻下这场战争的结局。这是最后一次通话，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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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巨响，战舰开始剧烈地晃动，指挥室中的报警用红灯猛烈地闪烁，声音如同划过长空的鹰啼。
莱恩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望着显示屏，分布着地球方面军在战场上的面积块正在不断地减小。他仿佛对身旁的震动和身后左摇右摆的工作人员混然不知，连刚要将文件交给他的研究员已经连滚带爬地顺着倾斜的地板滑了出去都没发觉。
“现在开战多久了？”莱恩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他的放在桌上的手表由于飞船的摇晃而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十天前，由外星移居人民组成的联合军向地球宣战，宣战半小时后就发动了第一波进攻。地球方面因措手不及，伤亡惨重。敌方提出的撤退条件是将地球炸毁，将地球内部的各种供能物质取出，无条件转让给敌方，由敌方自由调用，地球方面不得过问。
莱恩是地球唯一一艘宇宙强袭舰的舰长，堪称军队的王牌，危难之际临危受命义不容辞，然而出击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已经徘徊在了被击坠的边缘。
在宇宙中被击坠是什么下场？估计只能去当太空灰尘了吧？
莱恩掏出一张黑色的卡，在操作台一扫。
“好久不见，莱恩舰长。”屏幕解锁，缓缓展开，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屏幕上浮现，向着莱恩鞠躬。
“你好，小光。”莱恩仰头望着少女，少女的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光，一席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点虚幻缥缈的美。
“寒暄就免了，报告战况，光。”指挥室的自动门开启，另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梳着整齐的黑色短发，全身整齐干净的军装与莱恩的不修边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莱恩转过头，与自己的好友兼副官互敬军礼。
“你好，陆正言副官。”屏幕上的少女再次鞠躬，“不是战况。总部的命令，要求子夜之光立即撤退。”
子夜之光是地球唯一一艘强袭舰的名字，也就是莱恩所率领的飞船的名字。
莱恩愣了一下，“谈判成功了？”
其实就在开战前，联合军的代表和地球的代表就已经在会议室中就和平解决展开了谈判，但在几万公里外的宇宙中，他们的舰队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仍旧步步紧逼。莱恩之所以临危受命，就是为了给和平谈判争取时间和筹码。
“‘谈判可以失败，子夜之光和光必须安全回归’这是地球总部主席哈斯曼·维杰夫先生的原话，但作为子夜之光专属的人工智能，莱恩舰长您拥有我的最高指挥权限，我无法强迫舰队返航，一切听从莱恩舰长您的指挥。”光说。
“舰队受损严重，现在返航也可以为下次战斗保留有生力量，现阶段考虑，这是最好的选择。”陆正言走上前，仰望着光，“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我带来了坏消息……”
“检测到星源聚能反应！”光突然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指星海的远方。同一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指挥室中工作人员脚步声突然嘈杂了起来，莱恩抬起头，屏幕上传来的远方的录像中，有个白色的光点正在慢慢地扩大，平静但是恐怖。
“三分钟冲撞倒计时准备！一百八十！一百七十九！一百七十八……”精密的计算下，光开始倒计时，屏幕上的红光随着读秒跳灭。
“停下吧，小光，我们随时都在准备，但我们从未准备好。”莱恩止住了光的读秒，“小光，我问你，这次战场的状况已经上传，你测算的胜率是多少？”
“百分之十点一七，莱恩舰长”
“竟然还有百分之十？还不错嘛。”莱恩本以为他们连百分之一的胜率都没有。
“这百分之十点一七的胜率是将若谈判成功，我们将舰队开入战场中心之后撕毁条约对敌人进行偷袭这样的情况也考虑进去后计算得出的。但这样做会违反多项和平公约以及违背无数的道德伦理。”少女的语气淡淡，似乎“撕毁条约”，“偷袭”等行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抱歉，这是我的错。将这种事情交给人工智能考虑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莱恩抚额，“小光，这次我们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请你趁现在网络还稳定的时候将你的大部分数据上传至星球网络，只需留下最基本的计算功能就行了。”
“恕我直言，莱恩舰长，如果没有我的辅助，你们的弹道误差将会放大至无穷大。”
“现在的我们优先考虑撤退，武器系统估计要大部分舍弃，剩下的部分由我们人工计算完全足够。”莱恩笑了一下，扭过头朝光示意了下指挥室里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工作人员。
“可是……”
“服从命令。光。”莱恩的口气突然间强硬起来，“无数的研究人员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才培育出你这一个成型的人工智能，只要你和子夜之光在，地球就不可能被攻陷。”说到这，莱恩叹了口气，“但现在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子夜之光前途渺茫。但是你必须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还有反击的希望。”
“明白，莱恩舰长。但是我作为一位人工智能，不太懂‘活着’是种什么概念。”
“如果我们能活着回来，我会教你的。”莱恩微微一笑。
“那么约定好了，莱恩舰长，数据上传开始。”少女再次向着莱恩和陆正言鞠躬，身影慢慢消散，“最后一提，莱恩舰长，陆正言副舰长，你们是我服务过的最好的战舰搭档。祝武运昌隆，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好，一定。”莱恩目送少女消失在屏幕上。
少女的身影刚刚消失，巨大的倒计时数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中央，现在只剩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了。
“你刚才说的坏消息就是这个？”莱恩转过头面向陆正言，用嘴角努了努屏幕。
“是更坏的消息。”陆正言的声音平静而冰冷，“敌方的主力舰队已经查明，是由四艘分别来自不同星球的强袭舰组成的特攻舰团，这发星源聚能炮估计就是来自他们其中一艘强袭舰的主武器。”
莱恩愣了一下，这发星源聚能炮如果只是来自其中一艘的主武器的话……
“再次检测到星源聚能反应！”一位工作人员突然站起大吼。
“检测到星源聚能反应！来自另一个反向！”另一位工作人员站了起来。
莱恩抬起头，倒计时进入了最后五秒。五，四，三……
陆正言拔起麦克风，用尽全力大吼：“全体趴下！准备迎接冲击波！”
而莱恩只是苦笑了下，那根没点燃的烟从他的嘴边掉落。
“愿神保佑。”他轻轻地说。
紧接着，炫目炽烈的白光划过屏幕，显示屏已经来不及关掉，所有人在第一时间俯身卧倒，紧闭双眼。即使没有直接通过肉眼观看，但是从外置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隔着眼皮依然让人的眼球有股灼烧般的疼痛感。与此同时，舰船开始剧烈地震颤，前所未有的高亢蜂鸣音席卷了整艘舰船。
紧接着，第二次冲击来临，飞船再次巨震，红色的警示灯光在指挥室内旋转着扫过，久久没有停下。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受损超过百分之七十，建议立即返航！重复，受损超过百分之七十。建议立即返航！”
在剧烈的摇晃中，机械化的女音响起且不断循环重复，这是舰船的受损已无法支持战争损耗的情况下才会激活的警告音。
莱恩挣扎地爬起，一巴掌拍在指挥台的按钮上，警告音仿佛被利刃切断。
“吵死了，闭嘴。”莱恩很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机械警示音。但是光的大部分功能消失后，他们就只能听这种机械警示音了。他的身后是几百个强袭舰官兵，以至数以万计的舰船。撤退，怎么撤退？子夜之光一撤退联合军绝对是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返航？地球都要被炸了，叫他返航到哪里去？
这时，被震动给弄到了地板上的通讯器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莱恩把它拿了起来，“喂喂，听到请回答，还有人活着么？”
“活着，但是离死也不远了。”熟悉而又冷静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陆正言在指挥室的另一头拿着另一个通讯器，余震还在持续，所有人一时半会没法从地上爬起，只能用这种方法交流，“主炮被毁，泡状防护罩生成器受损，全引擎受损，无人员伤亡，但我们已经无法防御下一波进攻了。”
莱恩回头看了看一个个正在努力爬起来归位的研究员，十秒钟后，他们就会意识到现在的状况，然后开始考虑后事了吧。
没有人想过子夜之光会被击坠，它是地球的王牌，黑暗中那唯一的光。若子夜失去了光，那么世界永远也不会迎来黎明。
不会有人想为一个没有黎明的世界而战。
“等等，有新情况，莱恩。”陆正言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中响起，莱恩发现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我们貌似被包围了。”
刚刚修复的摄像装置传回了强袭舰周围的情况。四个巨大的空洞正在战舰的四方缓缓地展开，里面的黑暗无比地深邃。四个空洞硬生生地将子夜之光与大部队隔开，同时封锁了它所有的行进路线。当这一幕出现在主操控室的大屏幕上时，包括莱恩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煞白。
“他们不是想要击毁子夜之光。”莱恩盯着屏幕，喃喃自语。
“这是空间跳跃，强袭舰上才能搭载的功能，他们是想要······捕获！”陆正言已经站了起来，他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子夜之光！”
一时间，寂静笼罩了整个空间。说话声，键盘敲击声，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希望破灭后的绝望。
“把所有人叫来，在指挥室里集合。”莱恩说，“不用留人在岗位上，把所有人叫来。”
陆正言默默地盯着莱恩的脸，莱恩的脸上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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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杯，敬我们伟大的星球。”莱恩举起手中的酒杯，“愿她指引我们灵魂的归处。”
他身后的屏幕上四艘巨型战舰的舰头正分别从四个巨大虫洞中缓缓推出，好似将头探出洞口的毒蛇，四条简易的通道已经连在了子夜之光上。大约十分钟后，四批敌方的精锐部队就能熔穿子夜之光的舰壁，然后开始夺舰。但莱恩根本没准备阻止他们，他让士兵们在两分钟内清空了整个主操控室，然后全员放弃岗位在这里集合。现在他看着他们，正如不久前的战场动员。
“第二杯，敬我们的战舰。”莱恩举起第二杯酒，“它的残骸即将在茫茫的星海中漂荡。”所有人同时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莱恩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拍了拍手，巨大的地球出现在了屏幕上，掩盖了所有的战报，然后他举起了第三杯酒。
“最后一杯，敬我们即将逝去的生命。”莱恩转过身，向着屏幕举杯，“愿我们的英灵引领地球走向新生。”
有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颗散发出光芒的球体。他们即将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他们别无选择。
陆正言将一把锤子递给莱恩，莱恩接过它，走到操作台的边缘，狠狠一挥，砸开了一个遮盖着红色按钮的玻璃罩。
整个舰身开始晃动，细碎的脚步声开始在舰仓各处响起，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大。
莱恩把铁锤扔到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点燃，悠悠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
“没有人可以忤逆光·······”他轻声默诵。紧接着，操纵室的大门被轰然炸开，碎片纷飞。
莱恩一拳砸在按钮上，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阻挡她的人，将什么也不剩。”
光芒的风暴撕裂了整个宇宙。
但一个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
“还不到时候，莱恩。”
地球上的一间会议室里，一个坐在会议桌尽头的老人将一份文件合上，推向会议桌的另一头。
“我们不接受这份合约。”
他的身后，数十个西装革履的人笔直整齐地站着，庄严而肃穆。
“你会后悔的！哈斯曼·维杰夫！别以为我们损失了四艘强袭舰你就能和我们抗衡！你们的舰船连我们星球防御带的边也别想蹭到！”会议桌另一头的人一把抓起文件，摔门而出。他的黑衣保镖们向老人鞠了一躬，打开会议室的门鱼贯而出。
“子夜之光在为尊严而战。”名为哈斯曼的老人喃喃自语，“有时候，只有死亡才能唤回尊严。”
会议室中央的屏幕上，汹涌的光流冲进了空间跳跃的虫洞中，四艘虫洞中的强袭舰全部都被强烈的光芒吞没，之后消失殆尽。子夜之光牺牲了自己，烧尽了对方所有的王牌。
“子夜已经过去。”
老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步履坚定地朝着会议室大门走去，他身后的人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沉睡多年准备再度怒吼的雄狮。
“这是我们······反击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