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手椅和实木桌子，这才是治人之人的待遇。狄克打开玻璃窗，斜躺在扶手椅上。他一只手把玩佩剑的尾柄——剑正杵着地，另一只手轻轻地桌子上敲击。佩正盯着一个镶在墙里的酒柜，他很喜欢看到玻璃和液体在阳光下的反射。小风、午后的阳光、视野里不变的事物，正是小憩的好环境。
“总教习阁下！”
伴随着声音，少女撞开大门，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桌前。狄克慌忙坐好，“当”一声，剑倒在地上。
“什么？！”
“总教习阁下不知道吗？”
少女俨然冷静下来，不过明显还是兴师问罪的语气。狄克长叹一声，为什么这个不是一般麻烦的家伙恰好是自己的下属呢？
“总教习阁下莫非是在苦恼吗？”
“没，在思考来着。”
“……”
“……”
“……不该在办公室里打盹？”
“是午休时间所以没关系。”
“那就是装束有损学院严肃性。”
“总教习阁下是想用玩笑话蒙混过关吗？”
“投降，我不知道。”
“总教习阁下应该回忆一下议事会的任命状，昨天的。”
“哦哦！”
狄克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任命一个他城移居的人为枪术教习。
“仅仅是一名教习。”
“仅仅是一名教习！教习是可以随便给予的职务？”
看着面前愤激的少女，狄克在心里默默叹气。他认为她的容貌足以成为第一等级。这是客观的评价，不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沦落为自己的下属，绝对是因为这种好管闲事的性格。
如果她不这么好管闲事……算了。
“其实上面也认为职务不大合适。”
“就是嘛！所以说——”
“不是在赞同你，具体点说上面认为职务低了。”
“捉弄人!混蛋总教习！”
少女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眼睛似乎能冒出火来，还是别再火上浇油了。狄克的身体不自禁向软皮椅背靠近。
“好了好了，我也很苦恼啊。”
“这才是总教习大人应该说的话。”
少女刻意加重了“大人”的音量，明显是提醒狄克做出“大人”的举动。
“说是这么说，但服从命令是吾辈的天职对吧？”
“是、是的。不过建议权——”
“确实有，可惜时候已经晚了，任命状已经下发了。你不愿意在法令无常的地方工作吧？”
“不愿意……”
“那就请继续为自己的职务担负责任。”
“……混蛋总教习。”
——————————————————————————
“该庆祝您的好运，先生。”
想想自己的主人雷登得到的职务，佩就感到庆幸。他本估计一张介绍信最多能换来一个下级官员，结果大大出乎意料，雷登当上了育儿中心的枪术教习。
“是吗？这张纸上写的是枪什么？育儿中心的枪术教习。听上去是陪小孩子玩弹弓的幼师。”
“您刚来灰宫，恐怕不大了解灰宫的职业。教习不仅负责教导未成年人，也负责训练守备队和城市守卫。育儿中心只是个名头……
“不用这么认真的解释，我不过随口一说。”
“……”
也就是说此时，荒原上的二人此时已走在灰宫的街道上了。佩摇摇头，在他看来，灰宫街道的气氛类似于荒原的气氛，只不过少了食物等死亡威胁而已。至于野兽……
“这位小姐，Miss.cl1,我无意冲撞您的车驾。您知道育儿中心怎么走吗？安静侍从我在和你的主人说话。不好意思，您说什么？女士，我没听错吗？让我滚。喂！”
“先生，这不太好玩。”
“是灰宫欠缺幽默感。”佩用手帕掩住鼻子，阻挡马车离去激起的沙尘。“话说回来，不觉得像一场命运的邂逅吗？荒诞却不失幽默的男主角和——佩，你认识刚刚那位吗？”
“不认识，先生。”
“我猜也是。回想一下这位女士，她的马车没拉帘子。马车不拉帘子就好像是出门不带男朋友一样，是默许他人搭讪吧？”
“先生，您说的对……吧。”
“不对，我不是在搭讪。问路总是被曲解为搭讪，而为什么没有异性能把搭讪理智地视为问路呢？”
“……”
雷登面色忧郁，深沉地扫视灰宫街道。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好心的路人”。
“呃，佩，你不用攥着剑柄……”
“我得提一句，先生，我还记得通向育儿中心的路。”
“是啊，你还记得架向星空的桥呢！”雷登撇嘴，“灰宫不错，只是有一点不好：这里的人不明白压石砖路的魅力。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迷人。这些匆匆的行路人，‘慢慢走，欣赏啊’。”
“大概是辖区的问题吧？”
“辖区？”
雷登疑惑地问道。
“灰宫不同于我们待过的地方。因为等级分层制导致的五个等级分居在三个辖区里。我们现在在cl1和cl3辖区——也就是优等等级的辖区。”
“就是贵族区吗？应该有很多闲的没事的大小姐吧？”
“不不，优等等级是最忙的等级。管理职责，炼金……事务相当繁杂。这就是所谓的‘等级越高，责任越大’。”
“是吗。”雷登若有所思，他又看了看街道，突然笑出声来。“看看那个，佩！心不在焉走路的cl1小姐！”
该死……
还在懊悔中的佩根本来不及拦住雷登，一下子，雷登向他的“cl1小姐”跑过去。
“午安，小姐。”雷登掸了掸头发，“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占用您的些许时间呢？”
“……走开。”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在难过？雷登有些亢奋，这让他合理化了行为。她可能需要一个聆听者,一个排忧解难的优雅绅士。
“怎么说也该听听吧，做个交换如何？”
“交换？”
她抬起了头，果然是个完美的cl1,果然在外观上是个完美的cl1。
“是的，一个情报上的交换。回答去某个地方的路程，作为代价我回答您的问题，怎么样?”
“我没兴趣。”
依然是低沉的声线。她绕开雷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就好像雷登（一个英俊的混蛋）是空气一样。
“在灰宫的女性身上，我没有看到对男性的尊重。”
“先生，我知道怎么去育儿中心，您本不必这样。”
“等一下。”少女突然回头，“你们要去育儿中心？”
“恩恩。”
“为什么？”
“‘为什么’。”雷登重复一遍，接着恶心地笑起来。“都说了情报交换。想知道为什么就回答我怎么去那儿如何？”
“穿过这条路，绕两个街区——”她语速很快，显然对雷登感到不耐烦。“——向东，转个弯，沿着围墙就可以找到正门。”
“呃、什么？”
“现在该回答我了。”
“不不，你说什么？能慢一点吗？”
“别装傻，我问为什么去育儿中心。”
不能轻易回答这个问题，雷登想的很清楚。他和面前的少女命运交叉点大概就是此次问路了。轻易回答，那么少女扬长而去，这次邂逅也就仅仅是问路了。所以——
“不不不，我一点也没有听清关于路程的话。”
“情、报、交、换。”她一字一顿，字音相当清楚。“你说的情报交换，现在交换。”
少女的瞪视还是很有杀伤力的，特别是——雷登偷瞄她的腰间——佩刀的情况下。雷登背过手，用一只手的中指去抹另一只手的血管——这是他和佩的一个暗号，意指“做好开打准备”。实际上佩根本不用他提醒。佩的双手在胸前交叉，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适合拔剑的姿态。
“您可以慢一点说吗？结果上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说“过程比结果迷人”！佩再一次忍下吐槽的欲望，在他看来这整个故事都值得吐槽。
“两条街，右转弯。沿着围墙，找到大门。”
“记住了，那么我做出回答:因为使命，或者命令之类的。”
“命令，谁的什么命令?”
“诶，这是两个问题吧？”
“我认真的回答了你的问题。”少女说的很慢，一副很坚定的样子。佩暗暗佩服她的涵养。“我不希望得到词语和概念一类故弄玄虚的答复。”
“说的很好啊!我猜任何教习都有这个想法。”雷登做了一个拍手的动作。“但是，一个问题——情报的准确度。目前我无法确认情报是否准确——”
“这个人说知道路。”
“佩？”
“该说是能摸索着找到路。我在很多年前去过育儿中心，具体路径记不清了。”
“对吧对吧?情报的准确性无法得到证明，如果是错误的情报我们可能还会浪费时间。情报的准确性不定，那么当然回复会很模糊。我至少没回复错误甚至误导性的情报，例如去抢个摇篮之类的。”
佩相当佩服少女控制愤怒的能力。说实话，有时候佩自己都想狠揍雷登一顿。
“你想说我说了假话？”
“不不，完全没有。感性上的我早就信你，但理性上的我没有。所以我有个提议。”
“什么？”
“走一遍好了。”雷登再一次笑起来，就好像不是自己在做出过分要求一样。“走一遍，就会证明你说的真假了。到达育儿中心我就会回答你，你还可以找人问一问答案的真假。怎么样？一次完美的情报交换。”
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思考了几秒钟，接着点了点头。
——————————————————————————
雷登特别后悔自己的举动。
刚才，他还处在精神自由状态，他可以随便对迎面走来的异性品头论足，他可以说出比韩o还要直的话，反正佩都会用“您说的对，先生”来回答。
可此刻，他像条野狗或者情报弱者一样跟着一个异性背后，还要注意目不斜视……
“呐，我们似乎多走了一个路口。”
“要回去数吗？”
明明是询问，但是明显不是在征求意见，少女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不容置疑啊！雷登苦笑，挥手阻止佩去检查是否真的多走了一个路口。
“所以，到了。”
她这次停下来了。
在雷登的假设里，灰宫育儿中心应当类似于他的故乡中的“公众学校”，会有个很愚蠢也很大的操场，有着列队的体操服女孩。看到育儿中心围墙时雷登就放弃这种念头了。育儿中心内部似乎都是大型建筑：几层高的钢铁大仓库；带着大理石圆柱，神庙般的大楼……完全没有操场或体操服的踪影。在这里就职看上去还不错，特别是职务还不小的情况下。
“该回答了。”
“在回答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
佩继续佩服少女控制愤怒的能力。
“首先，要感谢您的慷慨相助。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她的回答是鼻子喷出的粗气，太可惜了。不过在没喷出烈焰的方面看，还知道她不姓小林。
“好吧。晤，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礼呢？”
她的回答是……把手放在刀把上。
“最后，惯例是一点批评。我需要指出，你们灰宫对问路的人也太不友好了吧？我不得不为了——”
“什么，你们灰宫？难道说你……”
“没错，现在回答你的疑问。我的名字叫做雷登，来这里的目的正是就职枪术教习。”
听到雷登的话，她沉默了半晌，然后做出了唯一一个正确的决定：挥着拳头冲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