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接待小姐的手中接过那几张水蓝色的卡。
我抬头看了一眼大姐头，她低垂着眼睛盯着我手指的方向，抿着嘴唇发呆。
“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闲聊一下马上就过去。”
冲科长点点头，我顺手将卡放在前台的桌面上。
“现在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听到我的问题，接待小姐略带悲伤的勾起了嘴角，但是那表情却稍纵即逝。
她又换上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接下来我要回本家——我在这里只会给小姐添麻烦。”
“那家伙应该不会觉得麻烦什么的吧。”
我的手肘撑在台面上，手捂着嘴故意模糊不清的说话。我的脸扭向卡片所在的方向，看着它们被大姐头拿走，我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她们福利院的人手不够，从外界招人也没人去，当然啦，毕竟工资给的低嘛。那家伙的存款也快见底了，这种时候你还在考虑她无聊的心情吗。”
“但是老爷那边……”
“虽然那个大爷我只见过一两次，但是你家小姐可是他的独子，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尝试和他沟通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就骗人嘛，说什么‘为了让少爷回心转意我要去做卧底啦’，‘在少爷身边我就可以随时向您报告他的情况啦’，当个双面间谍也挺不错的嘛。”
“您的谎话倒真是张口就来？”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毕竟你向鬼说人话它是听不懂的。你家小姐那边我去帮你说几句，大爷那边你就自己多加努力啦。”
“没想到……您也有靠得住的地方。”
“毕竟害你当了这么久的接待小姐也是我的问题，不过你们主仆两个啊——一个两个的全都是死心眼儿。明明有更加舒适的方法，却非得选择走不通的路。”
我拿起桌面上剩下的那张卡。
接待小姐带着苦笑微微的低下了头。
“不过，这不是也挺好的吗。”我拿起卡在她面前挥了挥，“帮我大忙啦，谢谢。”
☆
等我脱的光溜溜的到浴室去找科长时，他人却已经跑到桑拿房蒸桑拿了。
我站在淋浴间旋开了热水按钮，冒着蒸汽的热水从花洒中喷洒而下。
我闭着眼睛任凭水珠敲打在我的脸上和皮肤上，脑海中全是大姐头那微妙的表情。
她是……喜欢我的吧。
我皱着眉笑了出来。
喜欢。
二十多岁的自己，沦为社畜的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自己……
说出这个词是多么的可笑啊。
小孩子才谈喜欢，大人的世界里只有博弈。
我张开手，水流汇聚在我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刘海湿哒哒的贴在我的前额，我将手上的一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妄图用这种冲击来使自己清醒。
但是我却不想和她博弈……
唯独她。
大姐头比我晚一年来到局里，但是在她来的前半年，我的前辈们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对于这些事情，我的同辈们自然是非常不满。
大家说着“不过是死了一个当警察的爹就被这么关照？”，“警二代就是不一样哈。”，“走后门这也太明显了吧。”这样的风言风语，一边做着帮前辈们跑腿的工作。
但是我却对这样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大多冷言冷语的人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的道路而已。
更何况，我期待这样的她在这无趣的生活中可以带来些小小的改变和惊喜。
半年后，当她第一次踏入警局的大门时，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长大了嘴。
修长的四肢，纤细的身躯，挺拔的身姿，略带妖冶的面容，以及那凛然的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大姐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朵花——
獐耳细辛。
小小的紫色花瓣有着如同獐子耳朵一般圆润的轮廓，花瓣中央是白色的花蕊，素雅的配色下，它的叶柄上微微披着绒毛。
它开在每年的早春，在地上还有积雪的时候，这些生长在2000米左右的海拔上的素雅小花绽放出笑容，迎着风缓缓摇动。
娇小脆弱却又顽强而端正的活着……
就如同正冲着我微笑的她一般。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一束小小的光，透过监牢苔石间的缝隙照到了我的脸上。
那就是普通人的一见钟情吗？
我不知道。
☆
当我洗干净裹上浴巾去找科长的时候，他正在桑拿房和一个岁数差不多的中年人较劲。
两个人都坐在打磨圆润的木凳子上，浑身通红的叉着腿对坐着。
“老哥，您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我在家那边可就没碰上过敌手，倒是你，很明显的出现了脱水症状，再不出去可能就危险了。”
“口气倒不小，告诉你，我们北京老爷们儿，打小儿就泡大澡堂子，十多岁冒头儿的小小子就敢跟四五十的老头子叫板，哼就您这身板儿，还差点儿。”
两个人像两条僵持住的狗一样，一边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一边瞪着通红的眼睛龇牙咧嘴威胁对方。
呃……我还要进去吗。
“哎哎那边的小伙子，别开着门愣着啊，蒸汽都让你透出去了——嗨呀，是你小子啊，蒸汽太浓了没看清。赶紧进来，给我们两个做个见证，让你看看科长我是怎么拿下这一局的。”
我叹了口气，关上门坐到了科长身边。
“呵，是不是看自己快输了找个年轻人待会把你抬出去啊老哥。”
科长对面的中年人发起了挑衅。
科长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不做理会，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无所事事，只好观察起科长的对手来。
对面的大叔留着打理整齐的Full beard，短发湿漉漉的趴在一起但是却没有影响到展示他棱角分明的脸型。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科长的方向，里面充斥着对胜利的自信。
下半身虽然和我们一样围着同款浴巾，但是身上的肌肉却和一直在外操劳的我们不同充满了健美的美感。这样一对比，略显消瘦的我就仿佛是一根站在大肘子旁的豆芽菜。
“听您的口音不像北京人？”
“吼，查户口啊小伙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是北京人。”大叔爽朗的冲我鼓了股他的肱二头肌，“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有多远呢？”
“很多很多光年吧！”
“您不会是外星人吧。”
“哈哈哈哈哈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呢。”大叔的眼睛闪过一道狡猾的光，“说不定外星人早就混入了我们之间，只不过我们没有意识到。”
大叔的眼神让我有了一种怀念的恐惧，我突然转过头去看科长的方向，他却脑袋一歪的倒在了长椅上。
“科——”
“是我赢啦。”大叔嘿咻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中老年人嘛，就不要逞强了。来，小伙子，搭把手我们一起把他抬出去。”
说罢，他便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把科长扶了起来。
“哦呦，地球人是这么轻的吗。”
我愣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卡在了半空中。
大叔将科长送出桑拿间，如同为了让我安心一般的将他放在了我的视线内。
放下科长后，他向我抛了一个媚眼，离开了更衣室。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在这个健身房见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