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眼熟。”
莱茵突然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朝着魔人的位置走去。茉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干脆翘着脚坐在石头上看戏。
莱茵走到魔人身边，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刻意去掩盖自己的声响，但处于极度悲伤之中的魔人并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莱茵没有出声惊动他，而是等魔人颤抖的身体稍微平复下来之后，才张嘴说了一句：
“弗拉迭戈。”
魔人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缓缓抬头，用悲戚的目光看了一眼莱茵。莱茵看着那张预料之中的脸，没有说话，而是移开了目光，看着废墟一片的聚落，心中默默苦笑了一下。
“我很遗憾。”
“……”
弗拉迭戈跪坐在地上，看着空气中游弋的那些紫色能量，双拳缓缓攥紧，深深陷进土地里。
莱茵说：“还有活下来的。不算少吧。”
“……你就是……”
“我参与了战斗。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不过多少阻止了被转化的魔人冲出这里。”
“……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你没有亲眼见过那能量的恐怖之处，不理解也很正常。被那种东西侵蚀全身，传奇都活不下来。”
“该死……”
弗拉迭戈抬起右臂，狠狠一拳砸在了地面上。莱茵瞥了一眼他的拳头，从这一拳的力道中可以看出，他的实力居然又有所增长。
“是谁通知你的？”
“我哥哥。”弗拉迭戈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现在，不知道……”
“走吧。”莱茵没有理会他的悲伤，径直转身走去，“我带你去找他们。”
弗拉迭戈一愣，看着莱茵的背影，然后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花，站起身子，一步步追着他而去。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了临时搭建的幸存者营地。营地里很是忙碌，似乎所有人都有工作。一个身材挺拔健硕的魔人正在指挥，弗拉迭戈一看到这个人，顿时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二哥！”
那个魔人高举的右手一抖，转过身，看到不远处呼喊自己的弗拉迭戈，表情顿时凝固了。两个魔人同时迈出一步，朝着彼此缓缓接近。他们的脚步居然有些肃穆，仿佛不是要亲人团聚，而是要踏上战场。
在两人彼此接近后，他们抬起手臂，给了对方一个拥抱，一个重于山岳的拥抱。两个魔人身上的肌肉紧绷着，似乎在庞大的力量中潜伏着许多不易流露的情绪。
“大哥呢？”
“战死了。”
“三哥？”
“和大哥一起。”
“大姐二姐呢？”
“掩护妇孺离开的时候断后，战死了。”
两人松开环抱彼此的臂膀，虽然眼神中流露着悲戚，但腰杆却都是笔直的。战死，是唯一一种可以令魔族接受的死法。
“父亲，母亲……不，应该说，自我以上的所有人，都战死了……”弗拉迭戈的二哥深吸一口气，“现在幸存的三千族人由我带领。”
“三千……”
弗拉迭戈险些被这个数字窒息。据他所知，原本聚落的人数接近三十万。
“魔王大人承诺保护我们剩下的族人，将一块新的土地拨给我们重建家园。这附近的大地已经被邪恶的气息污染了，如果留在这里，我们还是会走向灭亡。”
魔族没有人族那样浓厚的故土情结。但在此时此刻，背井离乡，无疑对剩下的魔人是一种雪上加霜。
弗拉迭戈死死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一点一点，就好像垂死的野兽从咆哮到失去力气。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之后，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力。姆巴塔，在魔族语中，用于感叹无法避免的命运。绝大数时候，是指悲剧。
“二哥，让我也回来吧！”弗拉迭戈抓着二哥的手臂，“聚落……部族已经这样了，我不该再躲在炎狱永夜的围墙后面……”
“不。”
二哥反手紧握住弗拉迭戈的手，眼神中带着恳切：“只有你，只有你留在炎狱永夜，才有可能帮我们找到足够强大的靠山。只要你还在炎狱永夜，那些卑劣的家伙才不会对我们心怀不轨。弟弟，也许我可以带领族人们一点点复兴，但想要稳固地保住我们的血脉，只有你，你才是我们的希望。”
弗拉迭戈喉头一哽，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从前，他留在炎狱永夜，是因为父亲与哥哥们想要培养自己、锻炼自己，为他争取来了炎狱永夜的永久居住权。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悠闲度日，是因为父亲惯着他，从来不对他有什么严苛的要求。他曾经住在安稳的城市里，为能够逃避家族的责任而暗喜。而在部族遭遇灭顶之灾后，他却又无法回到族人的身边。
他突然觉得，炎狱永夜是一个陷阱。想进的人进不去，想出的人出不来。能出来的不想出，想出来的不能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