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景

作者:照妖镜三代 更新时间:2017/7/18 11:02:11 字数:3012

死后会下地狱这件事听起来很可怕,但在前往地府/地狱的路上,我却得到些许的安慰,原因无他,只在于沿途的风景,远比我想象的要奇幻得多。

这么讲吧,时间和空间在这条道路上都失去它们原有的理法,现世建立的宇宙规律也已不再遵循。

回过头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

我仰躺着,试图睁开被谁灌上几吨铅死沉的眼皮,但是做不到。不管我怎么用力,上下眼皮像被巧手婆婆给缝合上一样,我甚至企图用手指扯开来重见光明,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身体四肢同样不受控制,感觉自己漂浮着,但身体传来的触觉(?)告诉我周围不是水。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之前是在……啊咧?我之前发生过什么来着?

拼命搜索脑海中的记忆,答案令人悲伤,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仿佛活在梦里。

梦?

梦梦梦梦梦梦梦……

我不断重复这个字,它很关键。我又产生这种奇特的感觉,它决定我能否重新睁眼恢复正常。话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是我……我……我死亡以后开始的。

死亡、铁棍、血,大量的鲜血!从嘴里,从头上,从鼻子、耳朵、眼睛……到处都在流,到处都是血,地上,身上,衣服上!失去肉体,虚无的灵魂——还有地府,牛头马面看着我,盯着我,将勾魂索搭在我的脖子上,不能呼吸……

破碎的画面一股脑涌入意识,信息量很大,但不足以对我造成冲击,因为被放鸽子的那段时间,我把精神力锻炼得足够坚韧。

我也终于可以睁开双眼。原来我不是躺着,而是站着。牛头和马面就站在前面背对我,居然一直在等我苏醒,也不知道我究竟昏迷多久。没胆多问,生怕不小心激怒这俩实力与后台都很硬的鬼差。看我恢复意识,马面拉拉搭在我脖子上的勾,我不敢怠慢紧紧跟上它们的步伐。

开始周围还是深邃幽暗的漆黑,初见还以为是黑魂中的深渊。走在队伍最前端的牛头似乎对这里有点不耐烦,大手拿起古厚书籍往前一挥,前方突然刮来一阵狂风差点把我吹飞,不过笼罩周围的黑暗也随之散去。

我对黑暗退去后出现的环境惊呆了。

我们行走于一片黄沙荒漠之中,为何会出现于此我全然没有头绪。放眼望去极度空旷,正如影视剧常见的光景:荒无人烟。除去我们,这里只有被风吹刮的新月形沙丘。呼啸的狂沙对于像我这样的灵魂而言只会穿体而过,牛头马面对它们的侵袭则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是在替它们强壮的肉体挠痒痒。我们继续前进,然后,从沙漠底下缓缓漫上清澈的——水,完全无法理解,这里肯定不是正常的世界。水越涨越高,我,不对,应该是我们,就这样漫步于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上。

牛头和马面没有反应奇特,恐怕早就习以为常。我压下惊慌与好奇的心情,学会接受这种反科学的事情。

很快,遥远的蔚蓝海平面出现黑色的线,陆地将至,转瞬即逝。看见那条黑线的我刚踏出一步,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平坦的大地上,尽管灵魂的脚感觉不出泥土的坚实。没有说话,没有解释,继续走。

跨过高山,越过丘陵,耳边响起呜呜的号角声,惊觉我们周围的环境突变为平原上的战场,身穿盔甲手持长矛弓箭等冷兵器的古代士兵发起冲锋,而我们就在两军对垒的中间地带。但当他们冲到我们身边的时候,牛头和马面的身形也同样半透明化,士兵也仿佛没看见我们,径直穿过我们……双脚挺直,但灵魂实则在竖直光滑的峭壁上行走,没有牛顿,没有地心引力,于悬崖尽头也没有停下。勾魂索挂在脖子上,马面牵引我继续前行,然后我们又转了个弯,倒立踩在虚空之上……世界开始颠倒,六合八荒重归混沌掌管。

我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远近之间闪烁,忽而遥远只余轮廓,刹那间却靠近到触手可及的程度。谁也没有尝试伸出手,只从它旁边经过,耳后随即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

向一座巍峨的大山走去,映入眼帘的是正对我们的山洞,里面黑不窿咚的,莫说洞壁两旁,连道路都看不清。牛头马面早已习惯这条路,它们勾着我的魂魄,悠悠飘入填充黑暗光华的鬼洞。

进去以后,身前身后再无光线,洞口不知何时被谁堵上,再无退路可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幽冥路,心想不管是谁从背后拍我的肩膀或喊我的名字都不回头。

渐行渐远,牛头马面的身形早已看不见,不过脖子上的勾魂索有效地刺激我的第六灵感,让我能紧紧跟上它们两位驾轻熟路的步伐。

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路没走很久,周围的环境便出现细微的变化。

极遥远处首先绽放细微黯淡的星点,随着我们慢慢走近,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回过神来已发现我们正走在一条星河之路上,脚边都在闪耀幽蓝的星光。牛头马面目不斜视引领我行走在刀锋般狭窄的黑路上。

我以敬畏之心欣赏眼前宏伟壮观的银河,不由得想起星之人屑屋和他的星座投影仪。我很久以来都没有机会在夜晚仰望星辰——因为那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小镇如今在夜空中几乎看不见星星闪烁,雾霾、霓虹灯、高积云层……它们阻碍了宇宙深处的星球花费几百万光年长途旅行至地球的星光,唯有那孤独而凄美的蟾宫坐落在深邃的夜空之上,悄悄地向东边落下。

继续直行。

宇宙继而发生光怪陆离的变化,接近质点的漫天星辰拉近到我能一览天体全貌的程度,它们做着无限变化杂乱无序的多体运动,比三体更复杂,更美幻,也更加致命。

我看见一颗喷射出等离子气态火流的恒星,与一颗完全由水构成的深蓝星球相互吸引却又相互排斥,保持神秘的敏感距离:旋转、环绕、离心、交换……若即若离,两颗星球在我面前表演一出优美的华尔兹。

另一幕是两颗不断靠近的行星,宛如不顾一切的爱人,以炽热的情感朝对方冲去,太过靠近的结果是它们的大气层先开始碰撞,摩擦生成的热量将彼此的表层都焚烧起来,就在即将共同步入毁灭之时,第三颗星球终于从阴影处现身,巨大的斥力干涉让那两颗星球迅速分离,未等它们稳住脚跟,第三颗往前突进,万有引力再次作怪,又把它们拉了回来,维持脆弱的三体对立格局。

眼角余光注意到不断逼近的只能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巨行星,但相较于它所拥有的质量,半径也不算什么。它用巨大的引力捕获任何稍微靠近点的天体,流星、彗星和行星都无法逃过一劫。巨行星将它们统统变为自己的卫星,然而它实在过于庞大,以至于周围环绕着的绝大多数星球都被拉得太近撞上它,可撞击的那点损伤对它而言微不足道。一颗又一颗环绕的卫星碰到它而毁灭,一次又一次能导致恐龙灭绝的撞击发生在它身上。直到最后,巨行星身边只剩下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天体,它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保持那个安全距离。

然后是一颗……

我的眼睛开始迷乱。恐怕每个人小时候都有成为宇航员的梦想,只不过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被舍弃遗忘掉了。我没想到,死了反而能“朝花夕拾”,亲眼目睹太空,体验宇宙的奥妙。不可思议,再走下去还会看到怎样的美景?

它们很近,星空、星球、宇宙,它们触手可及——它们唾手可得。

鬼使神差般地,我情不自禁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触碰它们。

顿住,我偷看走在前边的牛头马面是否对我的小动作有意见,是支持,还是反对,抑或是无动于衷。

答案似乎是最后一个。

好像并没有反应,它们只顾低头走,匆匆拉着我的脖子要去地府报到。转头看向漫天星辰,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应该名为“贪婪”,我越发想要用指尖去触碰这些近在眼前的星星。

突然,我感到无法呼吸。

勾魂索,脖子上的,要命的神器,对鬼宝具,不管怎么指代,反正就是那东西,比之前勾得更紧。拿着勾索另一端的马面不动声色地收紧长索,我意识到马面的意思,大概智商续费成功重新上线且顺利连接,条件反射般缩回的手直接甩直接脸上,虽然同样是穿头而过,再不敢有丝毫妄想。

不过,它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好心提醒我,还是不希望我触碰。假如我真的碰到这些星球,结果又会如何?

只可惜我大概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丢开心中涌现的贪念后,我仍然和大部分人类一样,开始感到深深的后怕。人心就算是死后也无法轻易改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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