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血肉之城
第一节：焦城
那是一座由血肉砌筑的城，每一片砖瓦都有自己的生命，每一条道路都跳动着各自的脉搏，每一块城砖被敲碎时都会流血惨叫。军队的任务不外乎狠心摧毁这样的一座城，或者拼死守护这样的一座城。
黑夜缓缓过去，天色逐渐放亮。敌军的布莱克城内的冲天大火一直烧到早上才逐渐被扑灭，从布莱克城下撤走的莱恩帝国军也差不多天亮才回到营地。
这天早晨的天空依然没有放晴，还是灰白一片，映衬着众人身处的无解困境，愈发显得忧郁。
【糟透了……】昨晚一战未果、跟随大军归来的茉莉基本没受什么伤，只是觉得很郁闷，有原因的郁闷加上没来由的郁闷。错过最好的时机，没能拿下布莱克城脱离困境先不说，她在之前撤离战场的时候，看见托马森满脸沉痛地背着汤姆四肢扭曲、脑袋耷拉的尸体回来，觉得心中有些感伤。一路看惯了同伴死亡地走来，她本来早就习惯了，最近一段时间却因为与萨拉点点滴滴的相处，又变得脆弱起来，【我，不应该是这样的……要是以前的我，不会为了同伴的死活而伤心才对……】
“副团长大人！我们强攻吧！”刚回到营地，不远处的一个苍风骑士团士兵青年（伯格）就拦住了他们的副团长刀疤脸，情绪激动地提出了建议，“我们应该趁着敌军还没从火攻的损失中回复过来，再来一次总攻击，一举拿下敌军城塞！最好就在今天上午！”
“冷静点，伯格上士。”刀疤脸看起来有点疲惫，似乎还在因为昨晚攻城的意外挫败而消沉，“接下来的作战行动，还有待商议。”
“下次一定能行！这次只是哪里搞错了！我们怎么会输给王国联盟的杂种呢？”伯格表情扭曲地自顾自嚷嚷着，似乎一点也没听刀疤脸副团长在说什么，突然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刀疤脸，“副团长大人！攻下敌城之后，我们屠城吧？”
刀疤脸惊愕地回望着伯格那双充满仇恨与杀意的眼睛，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伯格上士，你……”
“我们应该屠城！王国联盟那些天杀的杂种杀过我们莱恩帝国那么多无辜百姓！换成他们攻下我国的城也会屠城的！”伯格以歇斯底里的语气激动地说着，靠上前双手按住刀疤脸的肩膀，“副团长大人，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吧？王国联盟的杂种杀了我们那么多战友！我的家乡就是被他们那魔鬼守护者军团屠灭的！我们也应该屠城！屠城！把他们那些天杀的杂种都杀光！从婴儿到老人，男女老少都不放过，就像他们做的那样！”
伯格越说越失控，很快被几个苍风骑士团的同伴架着双臂拖到一边冷静去了，被拖走的过程中，伯格还在神经质地大喊大叫。
【……】茉莉无言地在不远处看着刀疤脸那边，伯格大喊着被拖走的闹剧，然后转身走向自己与萨拉的帐篷那边，【战场是个扭曲人性的地方，我再不快点找回以前的状态，早晚也会变成他那样。】
“茉莉学姐？你没事吧？昨晚的攻城战怎么样了？”听到大军回归营地的声音，威斯从附近的伤兵营走出，恰好碰上了回来的茉莉。威斯在昨天上午的攻城战中，偷袭敌军首领不成，反被城头弓箭手射伤，结果躺进伤兵营，没能参加昨晚的火攻攻城战。
“别问我，去问参谋。”茉莉冷冷地敷衍着，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茉莉学姐……”被忽视了的威斯愣愣地站在原地，回头目送着茉莉远去的背影，少年的玻璃心有点碎一地。等茉莉走远一下，他才想起忘了说正事了，“对了！忘把最新消息告诉茉莉学姐了！”
茉莉一路走到自己与萨拉的帐篷前，掀开帐篷布帘往里一看，本以为会看到萨拉还在被窝里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呼呼大睡，没想到迎面对上的就是一双漂亮的茶色眼睛。茉莉探头进帐篷一看，正好与刚要从帐篷里走出来的萨拉近距离面对面。
“哇啊啊！”才刚天亮不久，茉莉完全没想到一向贪睡的萨拉会这么早就起来，被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
“早呀，早呀，好好早呀，小茉回来了！”萨拉由于早起，似乎还有点没精神，却还是强打精神地欢呼着迎接茉莉回来。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夜里突然觉得腿上难受，就醒了，好像是抽筋了！”
“半夜腿抽筋？傻丫头，你还有这个毛病呢？可能是因为长身体吧？”
萨拉之前醒来的时候，腿上完全没了知觉，将近一个小时没缓过来，直到茉莉随军快回到营地的时候，萨拉腿上的知觉才慢慢恢复了。
“小茉，没事吧？昨晚的攻城战怎么样了？”为了防止茉莉担心，随便一说的萨拉连忙转移话题。
“我没事，我还没弱到需要你个傻丫头担心的程度。”茉莉柔声回答着，随手抚了抚萨拉那头有些睡乱的茶色头发，说道昨晚的攻城战，不由得有点低落，“昨晚的攻城战也没怎么样，只是出了点差错失败了而已。”
“小茉？”萨拉敏锐地察觉了茉莉的情绪，眨巴着茶色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心烦？”
“没有。我才没觉得心烦什么的……”茉莉低声回答着，下意识地避开目光，看向一旁。
萨拉突然上前双手抱住茉莉的腰，用毛蓬蓬的小脑袋在茉莉身上左右磨蹭，同时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慰道：“小茉不烦呀，小茉不烦！”
“傻丫头！不要这样！都说我没有心烦了！”茉莉脸颊微红地嚷着，困窘中又感到了一丝暖意，心情很复杂。
严寒能将人历练得坚强，而温暖只会让人越发脆弱。茉莉在从萨拉那里得到温暖的同时，也逐渐变得不如原来那么坚强了。茉莉隐约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丝毫没打算放开这份温暖。
“小茉不烦呀，小茉不烦！”
“好了，好了！快别做这种傻事了！先进帐篷再说！（看看你这头睡乱的头发，还得给你梳头呢！）”
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之上，被遮盖得只透出一个光斑的太阳缓缓升高，天色大亮，被莱恩帝国军围困的布莱克城内又迎来了一个灰暗阴惨的早晨。
有着漆黑岩石砌筑的城墙保护的布莱克城内，南部三分之一以上的大片城区也都变成了焦黑色，一座座、一片片焦糊的房屋废墟冒着缕缕青烟；一群群失去住所的百姓死气沉沉地围坐在街边，有的孩子因为失去了父母而嚎啕大哭，有的大人因为失去孩子或父母爱人而像孩子一般哭泣；街边还横竖倒着很多身上大面积烧伤、却因缺医少药得不到救护的重伤者，躺在地上仰望天空，痛苦地等待着断气，低吟声与哭喊声随处可闻；许多城内的王国联盟的士兵分散到街区各处，帮助民众清理废墟火场，推着小木车清运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整个城市弥漫着烧焦尸体的恶臭与绝望的气息。
其实昨晚莱恩帝国军的火攻战术还是很有效的，要不是恻隐之心地手下留情，只从城南侧往城内投石、炮击、射箭放火，恐怕现在整座城多半的建筑都烧掉了。
这里是没有退路、要么坚守住要么完蛋的孤岛之城，昨晚全城军民团结一心，士兵全军赶赴城墙死守，全城民众百姓拼死救火，这才勉强撑住了莱恩帝国军变本加厉的猛攻，不过，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重。如果当时百姓全力逃跑，士兵们分出大批人手回来救火，百姓中就不会出现这么大的伤亡了。当然，那样就正中莱恩帝国军下怀，城墙方面的守备减弱，今早莱恩帝国的旗帜就可以飘扬在布莱克城的城头了。
一旦城破，就算莱恩帝国军不屠城，也要按照军规将城内的王国联盟百姓全部抓回莱恩帝国那边当战利品，充做苦力奴隶劳役至死。这是莱恩帝国的法规军规，即便勇者骑士团还是苍风骑士团的长官想放过无辜百姓，也是会触犯军法遭严重处分的。战争中总是避免不了百姓遭殃，为了守护亲人、为了生存下去，布莱克城内的百姓只能和军队士兵共进退，拼死捍卫这座赖以生存的城。
“呜呜呜……在哪里？呜呜呜呜！我的孩子！你在哪啊？快回答我呀！”布莱克城中烧焦的街区某处，一个满脸眼泪混着灰尘的妇女正哭喊着，趴在一片烧焦的房屋废墟上，双手拼命刨着瓦砾。即便双手十指已经被瓦砾划得血肉模糊、血流不止，她也没有停手。因为她的孩子，就埋在废墟下面。
“住手吧！亲爱的！够了……”妇女的丈夫实在看不下去，目光呆滞地过来试图将她从废墟上拉开，声音颤抖地告诉她：“我们的孩子不在这下面！已经，不在了……”
“不！孩子就在下面！还活着！在废墟下面哭着向我求救！你听不见吗？我们的孩子还活着！”妇女哭嚎着乱挥鲜血淋漓的双手挣扎，不肯被丈夫拉开。附近几个经过的民众在丈夫的求助下纷纷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失去理智的她拉到一旁。她的孩子确实就在这房屋废墟的下面，被压在这已经烧得焦黑的千斤瓦砾废墟下面，当然，除了她以为，在场没人听得到废墟下那根本不存在的哭声与求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