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一节后半

作者:笼子 更新时间:2018/5/2 18:56:25 字数:3945

同一时间,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莱恩帝国内地,第二皇都莱因哈特市中心地带,现任莱恩帝国皇帝托雷亚斯·莱恩那卧病而居的巨大城塞型行宫深处,皇帝的卧室内。

“儿臣,莱恩帝国第七皇子弗里德·莱恩,参见父皇大人。”弗里德在书记官的陪同下推门走进装潢俭朴的皇帝卧室,来到老皇帝的床边,毕恭毕敬地说着礼仪用语,行单膝跪地礼。

老皇帝面容憔悴地躺在带有帷幔的大床上,强打精神地直起身体,将皱纹纵横的苍老脸庞转向弗里德这边,“我的儿子,弗里德……你也来告别了吗?”

此时,老皇帝的身体状态似乎比二十多天前在谒见室召见勇者骑士团一行人的时候还要差很多,或者说他在见勇者骑士团一行人的时候,只是逞强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实际上病情真的不容乐观。

二十多天前,在茉莉、萨拉与老团长等人的护送下,第七皇子弗里德与第九公主索菲亚安全逃到了莱因哈特市中心的皇帝行宫。这座外观与宏伟城塞无异的巨大岩石宫殿与老皇帝托雷亚斯昔日的荣光是最坚实的庇护,只要躲在这里,即便是实质上独揽大权、将老皇帝赶出皇都的第二皇子也迫于大义名分的压力,不敢对躲在这里的弗里德他们出手。然而,在这第四皇子突然遇刺身亡、莱恩帝国内部政局急剧激化的危险动荡时期,生性胆小的第九公主索菲亚却突然前来辞行,于昨天已经离开了莱因哈特市。而今天,众叛亲离、只有躺枪的份的第七皇子弗里德也来辞行了。

“是的,父皇大人。”弗里德低着头,坚定地答道,“儿臣知道,凭儿臣的本事现在离开这里很有风险,但是,现在莱恩帝国整体的形势走向非常危急,儿臣身为第七皇子,不能坐视不管地继续躲在这里!”

老皇帝眼中吟唱着忧伤的神色,沉吟良久,然后对一旁跟来的书记官摆了摆手,“你先退下,我有话要跟儿子单独说。”

闻言,书记官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然后利落地退出了房门去。这个书记官是老皇帝的心腹,也是莱恩帝国政坛忠君保皇派的重要核心之一,若是有半点危险,他都不会轻易放任老皇帝单独会见别人。但是,七皇子是可以令他放心的,在老皇帝的七个皇子中,只有七皇子是可以放心的。

等书记官离开房间,老皇帝才叹了口气,勉强舒缓表情,对一直按照礼数在床前半跪低头的弗里德笑了笑,“我的儿子弗里德,能不能别再用父皇这个词称呼我呢?将我称作父亲就行了。”

“父皇大人?!”弗里德有点被老皇帝的话惊到了,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床上父亲慈祥的脸。

莱恩帝国从皇室贵族到平民奴隶等级制度森严,特别是皇家内部,皇帝的权威至高无上,在莱恩帝国漫长的历史上,即便是历代皇子也必须对自己的皇帝父亲用尊称,否则将被视为大不敬。

看到弗里德的反应,老皇帝无力地躺倒在松软的床上,“我年轻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皇家连儿女都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称臣道帝的啊?历代皇家的人就那么渴望被人尊崇吗?人生在世当个几十年皇帝,到头来连亲情都忽略了,有什么意义?简直好笑!”

“可、可是,父皇大人,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家历代传承的礼数……”面对皇帝父亲大不敬质疑皇家祖上的言行,弗里德虽不是第一次听闻,却还是没法喜欢。

“弗里德,你还记得你母亲的面容吧?她虽然不是我唯一的妻子(皇妃),却是我唯一真正爱过的妻子……还有你的亲生兄弟,他们也都是好孩子,可惜没能长大成人,也没有排进皇子的顺位……”老皇帝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虚空,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有甜蜜,但更多的是苦涩。

突然听父亲提到这些,弗里德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不可能忘记母亲温柔而遥远的相貌,也不可能忘记自己那些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的同胞兄弟们。

弗里德的母亲出身并不特别高贵,因为一些机遇当上了皇妃,还是因为家室背景不够,没享受几年荣华富贵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死于一次被伪装成事故的谋杀。当然,之后弗里德的几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没能熬过险恶的政治斗争。

“你的母亲一直称我为皇帝陛下,你的兄弟们从小就称我为父皇大人。直到他们都离开我的那一天,你母亲都没称呼我一声丈夫,你兄弟没叫过我一声父亲,这些都是我一生的遗憾……”说到这里,躺在床上的老皇帝眼睛有点湿润,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的好儿子,弗里德……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尽你的力量为了祖国而拼命。身为父亲,同时也身为皇帝,我不会任性地阻拦你,至少,在临行之前叫我一声父亲吧……”

莱恩帝国第二十八任皇帝托雷亚斯·莱恩年轻时也曾是一位才华横溢、雄图伟略的雄狮霸主,以其卓越的治国才能带领莱恩帝国熬过了许多战争的风雨危难。可惜,岁月不饶人,他现在已经上了年纪、染了病痛,耗尽才华,大权不在,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现在的他不是什么沃尔德大陆最强帝国的皇帝,只是一个病弱无能的可怜父亲。

“父亲!我……”弗里德泪眼朦胧地站起身,走到病魔缠身、不知还有几年寿命的父亲床边蹲下,想要靠近来好好看看父亲的脸,心中积累了好多话想要对父亲说,开口之前却先被父亲伸出抚上他头顶的手制止了。

“弗里德,不用多说什么了,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拿上这个,去吧……”老皇帝闭目说着,深怕再多看儿子一眼自己不挽留的决心就会动摇,将一个东西偷偷塞进弗里德手里,然后放开了手,不再多言。

弗里德呆了片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握紧父亲偷偷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之前,最后对父亲深深鞠了一躬,“父亲,我走了,您的儿子弗里德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傻丫头经常玩失踪……虽说每次都能被我很快找回来,倒也不耽误事……】在营地中随便转了一圈的茉莉停下脚步,根据以往经验,仔细思索萨拉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前傻丫头失踪的时候,要么是跑去找吃的,要么是偷偷抓虫子玩,要么是登上高处看风景,总之就是闲着没事四处乱跑,像个傻小孩一样……不,她就是个傻小孩。】

根据经验判断,茉莉下意识地仰头往附近的城墙顶部一看,正好瞥见城垛后面一个似乎在窥探这边的小脑袋缩了回去。

【这又不是在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茉莉无奈地苦笑着,走向通往城墙上方的城楼那边。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但现在的气温还没降到冰点以下,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满是焦黑的城区、逐渐远离的营地、附近谁都不在,只有城内远处隐隐传来的哭喊与喧嚣,独自走在通往城楼入口那边的路上,茉莉突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过来了。

“咕……咕噜……”随着从被切开的喉咙里发出的含混怪声,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逐渐从不远处城墙的阴影中显现出来,一只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少了四根手指,带着伤口的喉咙淌着鲜血,一双熟悉的浑浊眼瞳无神地盯着茉莉这边。那是茉莉死去已久的人渣父亲,早已不存在的他就这样光天化日地出现在了茉莉面前。

【最近真是太累了,昨天又没睡好觉,竟然都看到幻觉了……】茉莉装作看不见阴影中的父亲,加快脚步,准备径直走过去。

“别走……咕……听我说说话……”茉莉的父亲含糊地说着,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喉咙的伤口混着鲜血溢了出来,“你觉得我是酒鬼?是人渣?是垃圾……咕……觉得我该杀?我也不是自己想……咕……变成这样的……我被这个不讲理的世道抛弃,好痛苦,好伤心,控制不住找人发泄……咕……咕噜……”

【……】茉莉心烦意乱地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甩掉这个不存在的亡灵,可是对方却拖沓着脚步,沿着阴影的范围追了过来。

“你以为……咕……你杀了我就已经摆脱我了吗?没用的,你不是也因为那份罪孽……咕……被流放到名为战场的地狱了吗?你以为能功成名就、成为战争英雄、证明你杀人才能的价值,就能洗清当时的罪过吗……咕咕……咕咕咕咕……”父亲的身影越靠越近,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一边向茉莉伸出了他那手指残缺、满是鲜血的手,那血液从喉咙涌出的声音也变成了混着笑声的诡异声响,“你摆脱不了我……咕咕……摆脱不了罪孽……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咕……要来了,战争中最大的浪潮就要来了,你很快会被卷走,掉进深渊,一直坠落到我这里来……”

“吵死了!”在父亲亡灵的手快要搭在自己肩上的时候,茉莉不耐烦地大喊着,拔出短剑,迅捷地回身一斩。父亲的亡灵被一闪而逝的剑光切断,消散无踪,就像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幻象一样。

换个角度来看,茉莉的父亲确实也算是个可怜人,是受害者,后来也成了加害者。他只是不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爱到即使失手打死妻子和女儿都不会在意的程度,原因是他那经历困苦而支离破碎的内心早已装不下一点爱了。而茉莉从小就觉得,他这样的人与其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祸害别人,不如死在战场上,自己与母亲与其跟着他受折磨下去,不如也都死在乱世的战火中,可惜乱世的战火一直没烧到内地,给她们娘俩一个解脱。所以,茉莉对于内地的和平也没什么感激之情。

茉莉在原地呆立片刻,然后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转身走向城楼黑洞洞的入口,去城墙顶上找萨拉。她现在并不是要去将玩失踪的萨拉找回来说教一顿,只是很想快点见到萨拉,所以迈出脚步。

不知为何,这座城里有些奇怪,多日作为笼城封闭着,似乎连怨念与绝望都被封锁着囤积了下来,使得一些不存在的东西都能借此显形出现。还好,勇者骑士团在稍作休整,今天下午就要离开这座城出发了。

当天下午,中南部战线布莱克城这边,整备好了的勇者骑士团也从布莱克城出发,按照军令,踏上了继续向北的旅程。

雪后的天空晴朗而明净,空气清新而冷冽,附近的道路与山峰妆点上了黑白斑驳的薄雪。

勇者骑士团之前扎营攻城多日的地方是布莱克城南侧的荒野,布莱克城两侧与北侧依仗山区连片的山脉,彻底堵塞了勇者骑士团的去路,现在勇者骑士团拿下了布莱克城,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继续行程了,只不过在抵达南部战线军令指定地点之前,还要先穿越这片望不到边的山脉地区。

现在的温度已经几乎完全从秋天过渡到了冬天,勇者骑士团在离开布莱克城的时候,就全员换上了棉衣套军服的御寒装备。

新旧士兵一共五千多人的勇者骑士团从布莱克城北侧的山脉地区踏上旅程,在群山之间的道路上如一股士兵人马的洪流,气势高昂地前进着,昂首阔步地前往命途未卜的远方。

这里是纷乱无序、无理无情的乱世,不论位高权重的皇帝、皇子、贵族,还是身不由己的士兵、平民、敌人、同伴、活人、死人,所有人都是无根的浮萍,只能委身于乱世飘摇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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