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疯癫的女人么?”胖胖的女老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你是说兰华啊。”
平房的门口挂着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漆着:“客饭住宿”
四人正围坐在方桌前。
“老板啊,什么时候才好啊,我饿啦!”桓依大声喊着。
“急什么啊!吵死了小鬼!”老板没好气地应着。
“啊,说起兰华啊,就是今年才开始不正常的。本来嘛,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这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老板指指自己的脑袋。
发生了什么呢?
“可是从今年初开始,干活的时候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后来干脆整天躺在床上了,再后来就有点不正常了,不停地嚷嚷着要回家要回家。”
“回家?不是本地人吗?”
“就是这里奇怪啊,兰华明明是本地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回家能回哪儿啊?”
“也许是……娘家?”
“不会啊,兰华的娘家早就没人了。”
沉默。
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突然被遮住了,英生抬起头。
是那个孩子,那个金发绿眸的孩子。
“啊,是小仇啊。进去看看客人的菜好了没,那个死鬼真是磨蹭。”老板叨叨着,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让自己陷入椅子里。
被叫做小仇的孩子瞥了一眼英生,轻快地走进了后面的房间。
无法忘记那个孩子的眼神。
无法忘记那个孩子的眼神。
无法忘记秀儿的眼神。
无法原谅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把我的,我的秀儿……
秀儿穿着水蓝色的公主裙,对我甜甜地笑。
她好美,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她好美。
我听见她软软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仇锷。仇锷。
然后她笑着说,这个名字真是好生硬啊,仇锷明明是这么可爱这么温柔的。
她像是一朵蓝莲花。
我的美丽的女孩。
秀儿……
菜上了。
桓依一边挽袖子一边大声说:“啊,饿死了,老板就是因为上菜太慢才会生意不好哦。”
“懒得跟你烦呐,闭嘴快吃!”老板一边嚷着,一边嘴也没停。
“说起来,兰华婆家人今天请了人来驱鬼哦。”
“驱鬼?”英生这么问道。感觉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关心这件事,桓依专注地大口吃着饭,七阑和玉落沉默着。
“她家人怀疑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法师什么的,也许再过一会就会来了吧。”老板咂了咂嘴。
“老板你闭嘴啦,你就是因为太爱嚼舌头才会没男人喜欢哦。”
老板正要骂人,看见小仇从后面房间走出来便闭上了嘴。
又是沉默。
打破沉默的,很意外,是七阑。他说:“没用的。”
什么?
“我说那个女人,叫兰华还是什么的,她没救了。”七阑露出病恹恹的表情说道。
“为……为什么?”
“因为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这是复仇。”
坐在电视前的小仇向这边看了一眼。
复仇……不是报应,而是复仇……吗?
“你果然还是没经验啊。”七阑用他沉稳的声音说。
“你没看见吗?”七阑又说。
七阑付了钱,向门外走去。四个人鱼贯而出。
那个女人死了,她死了。
他终于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但他却拒绝了。
他说要努力抚养她的孩子。她的女儿,秀儿。
他还说,他永远只爱她一个人。
说谎,说谎,说谎!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
那个女孩,秀儿,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太可恨了。
我杀了那个女孩,我把她推到了河里。
那个女孩穿着那女人做的水蓝色公主裙。
像一朵蓝莲花。
七阑在路边坐下。
“那个女人的记忆是虚假的。”沉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的记忆被篡改了,应该就是今年初的事。”
年初,就是兰华开始不正常的时候。
“她原本的人生非常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唯一稍微值得一提的就是,她爱的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
“背叛吗?”
“怎么可能?只是愚蠢的单相思罢了。”七阑毫不留情地答道。
“这很正常嘛,根本不值一提!”桓依皱了皱鼻子。
“大约三年前,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带孩子的陌生女人,买下了一个迁走的村民原本的住宅。一开始村民们都有点排斥母女俩,但是那位母亲温柔勤劳,女儿也很乖巧懂事,很快就被村民们接受了。”
“兰华爱的男人,爱上这个女人了吧?”英生有点明白了。
“没错。没有多久他们就结婚了,过上了令人羡慕的生活。那个男人非常好,视女人的孩子如己出。兰华看在眼里,非常嫉妒。那女人原来的丈夫是位企业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女人来到这里生活的时候带了不小的一笔钱。兰华自我安慰地想,那男人只是看上了女人的钱,男人是爱自己的。之后也有人来给兰华提亲,都被兰华拒绝了。”七阑背课文似的说着。
“但是去年,女人去世了。原因不知道。”
“兰华很开心,以为这下终于轮到自己了。不,是男人终于要回到自己身边了。她迫不及待地对男人表达了爱意。男人拒绝了。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很快从丧妻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更是下定决心要把女人的孩子,叫做秀儿的小姑娘抚养长大。”
秀儿!原来秀儿是……
“男人拒绝时虽然很委婉,态度却是坚决的。兰华觉得受到了伤害,决心报复。没几天就随意定下了亲事,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
就是那个男人吗?大二十多岁……怪不得会以为是父女……
“但是兰华的气并没有消。她对秀儿从没过一个好眼色,这是肯定的。这种憎恶愈演愈烈,终于,兰华在去年底犯下了大错。”
“她杀死了秀儿。据我所见,是将她推进了河里。”
英生睁大了眼睛。“你看了兰华的记忆吗?”
“是的。秀儿的死让村里人都很难过。有两个人,特别难过。一个当然是秀儿的继父,他悲痛欲绝,在一个星期后自尽了。”
这个坚强的男人,最后还是……
“还有一个人,就是刚才那家小餐馆的老板年幼的儿子。”
那个金发绿眸的孩子,小仇?
“我也看了那孩子的记忆,他非常喜欢秀儿。虽然那么小的孩子之间不能算是爱情,但是程度一点不逊于爱情。从秀儿来到这里起,每一天两个人都一起玩耍。”
“所以这个事件过后,有两个人陷入了绝望,一个是那个叫做仇锷的男孩,还有一个自然是兰华。她开始不正常,也就是那之后不久的事情。”
……
“兰华杀死了秀儿,冷静下来之后,她感到了自己的罪恶。退一万步讲,大人的爱恨纠葛跟这孩子毫无关系,自己却杀了无辜的秀儿。男人的死讯加深了罪恶感。如果不是兰华杀死了秀儿,男人就不会死。这时候,仇锷发现了真相。秀儿并非意外死亡。于是他修改了兰华的儿时记忆,让她以为自己并非本地人,而是在十岁时被拐骗而来。”
所以兰华才会说要回家……那么,那孩子,仇锷,又是谁?
“那个孩子是个天才。”桓依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七阑继续平静地叙述:“但是仇锷并没有亲手杀人的觉悟,所以他选择逼疯兰华,然后侮辱她——这是报以前兰华百般欺侮秀儿和她母亲的仇。”
英生悲伤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但是仇锷的计划还没完。还有最重要的,兰华杀死秀儿的仇没有报。”
英生打了个冷战。他望向七阑乌黑的瞳孔,空空如也。
七阑没有再说话。
奇怪的声音。
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法师。
直觉告诉英生,是法师。
直觉告诉英生,结束的时候到了。
四人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我把她推下去了。
把叫做秀儿的女孩推下去了。
那感觉至今留在手上。
她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像一朵蓝莲花。
他温柔地望着我。
只看着我一个人。
哪怕只有这一秒。
要是时间能定格,该有多好。
妈妈,妈妈。
我仰着头。妈妈的身上有好闻的花香。
秀儿。
秀儿。
我和妈妈都穿着水蓝色的裙子,我们都是蓝莲花。
蓝、莲、花。
恍惚间看见兰华疯狂地大喊着,撞开打扮古怪的法师和自己年老的丈夫。
结束了。
第二天凌晨,兰华的尸体在火车站被发现了。
景贤私立高中社团活动专用大楼二层最深处。
心理学研究社。
所有的社员围坐在圆桌边。
英生磕磕巴巴地向剩下的一位前辈讲述着周末发生的事。
“反正,总算是结束了。”
“英生大笨蛋!”桓依咬着咖啡勺撅起了嘴。
呃?
“才没有结束呐!”
“没有结束?为什么?”
“因为英生是大笨蛋!”桓依皱起精致的鼻子。
“桓依前辈,就算你这么说……也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兰华遭到拒绝后,有一天看见秀儿穿着母亲做的裙子,情绪失控把秀儿推到了河里。”
声音的主人——云音前辈继续说道:“那条河,在哪里?”
咦?
那条河,在哪里?
山的附近,没有河。
云音眯起漂亮的眼睛,英生看着他随意扎起的长发出了神。
“而且,秀儿死在年底,也就是冬天,山里又特别冷,为什么秀儿,会穿着裙子……”
七阑突然插话:“那个孩子,仇锷,确实是个天才。他用秀儿的儿时记忆换掉了兰华的。‘我杀了叫做秀儿的女孩。我就是秀儿。’兰华就是这么想着才疯了的吧。”
“对你的看法,我不能完全赞同。总觉得其中还有隐情。”云音十指交叉抵着下巴。
空气变得粘稠。
英生不想再深入了。
就这样结束吧。
可是没有。
“仇锷半年后应该会来景贤。”
“因为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们和你是同类。”
玉落在说话。这是英生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声音很美。
英生感到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