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七阑挎着包踱出教室。
玉落正站在门外。
干净的白色衬衫,纤细的少年。
七阑眯起眼睛。
果然这家伙不是人。
两人一起下楼,往校门口走去。
“多穿点。”七阑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
“我不冷。”冷冰冰的回答。
“我只是让你显得正常点。”
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小事。那个时候,玉落对叫做仇锷的孩子说,“我们和你是同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和你是同类”吧。玉落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啊。
七阑不禁想起一年之前,苍白的金发少年淡淡地说自己是死神。这世界上会有死神么?就算真的有,这种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少年也可以是死神?当时七阑怀着对患有妄想症的少年的同情,将玉落收留了下来。说是收留,其实七阑自己也算是寄人篱下。
这是一年前的记忆。
可是,再之前一年的呢?
小时候的记忆还完好无损,独独缺了两年前的记忆。说是缺了,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七阑自认为缺了一半左右。
七阑作为能够操控记忆的人,不大相信记忆丧失什么的。虽说这个科学上有解释,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都觉得是被人动过手脚,就像上个月去世的那个女人一样。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
打开门,七阑甩掉鞋子踏进屋内,发出很大的声响。
“回来了啊。”淡淡的声音。
“这两位是七阑和玉落,我想你也许认识。别看七阑在外人面前一副沉稳的样子,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呢。”徽晴说。
七阑穿过玄关:“徽晴?你在和谁说话?”
“有客人呐。”徽晴应道。
沙发上坐着徽晴和一个女孩。
女孩亚麻色的长发梳成马尾,白皙的脸上是漂亮的杏眼。
女孩看见七阑和玉落,微微起身行礼:“七阑同学,玉落同学,初次见面。我是诗羽。”
同学?
“诗羽也是景贤的学生,不过高一就休学了。”徽晴说。
“我和玉落同学高一的时候是同班同学。”诗羽有些腼腆地说。
“我记得。”玉落说。诗羽笑了一下。
“是吗?那这次的工作就由你来做?”徽晴笑着看向玉落。“诗羽想要一个男朋友呐。”
徽晴转向诗羽:“你觉得玉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完全不适合吧,无法想象玉落这种面瘫约会的样子,何况他好歹也算是个死神你又不是不知道……七阑向着徽晴狂发眼神之箭。
还有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提供这种服务了?
诗羽脸红了。
面瘫可是落落的萌点啊。记得桓依那个笨蛋这么说过。
无语。
“我不适合。”玉落说,眼神飘向徽晴,“这种事情不如交给桓依。”
“那小子才不行呢。”徽晴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如打电话叫云音来吧,他最让人放心呐。”徽晴替诗羽添了茶,掏出手机。
“他说马上就赶来。云音是我们这里最稳重也是最温柔的男生,绝对会是个好男朋友。请你稍等”徽晴说。
“没关系,我也没有事情做,学也不上了……”诗羽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没我们的事,我们就进屋了。”七阑说。
“啊?不陪诗羽玩玩吗?”徽晴问。
“作业多。”七阑没等徽晴回答就钻进屋里,玉落也跟着进屋了。
“那女生真无聊,因为要死了就跑来说要找男朋友。”七阑摊开课本,随口说道。
“你也很无聊,这种事还要看别人的记忆。”玉落应道。
七阑无奈地笑了:“没办法,习惯了。”
七阑看了徽晴的记忆,那个叫诗羽的女孩是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可是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觉得很遗憾,所以才跑来的。但是找男朋友为什么会来找我们?七阑觉得很奇怪。
七阑,云音,桓依和英生都能够操纵记忆,做的也是这方面的生意。他们接下各种委托,随意收取报酬。景贤高中的心理学研究社,就是由这些人加上玉落组成的。徽晴比他们都大十岁左右,在这个小集团里扮演家长的角色。七阑离开家以后就一直寄住在徽晴的房子里,之后捡回来的死神也住在这儿,和七阑成为了室友。
说起来,自己和徽晴是如何认识的,自己也记不得了……
之所以几个人会组成小集团,并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寻找同类。至少七阑是这么认为的。开始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时,年幼的七阑非常紧张,那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我是不是怪物啊,那时候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这里,大家都一样。虽然七阑不愿意承认,但和这些同伴在一起总是有一种安全感。
“那女孩只能活三个月了啊,把这种事情告知本人还真是残忍呢。”七阑回过神来,随口说了一句。
“她活不过这个月的。”玉落答道。
七阑皱起眉头,一年前还固执地认为眼前的少年是妄想症,但是这一年来不知不觉早已认同他是死神了。这世界上真有死神吗?还是我也一起疯了?
“别这么说嘛。电视上不是经常有么,医生说活不过今年了,病人却奇迹般活了五六年。”七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你对医学有什么看法?”玉落突然问。
七阑看向那浅棕色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问问。”
“没什么特别的。还是挺神奇的吧,而且进步非常快。”
“你是想说从前感冒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现在普通感冒吃点药就会好是吗?”玉落的表情和语气毫无起伏,七阑却似乎听出了嘲讽。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七阑感觉自己脸热了。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幻觉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都是我们给予的施舍。因为看见人类那么努力,即便是我们也会心软的。”玉落平静地说。
换了别人,听到玉落这番话一定会觉得他是疯子吧。
“我怎么没感觉你心软了啊?”
“并不是药物治愈了病人,是我们。无论是感冒还是癌症,任何病都是的。那些药物没有任何作用。”
七阑突然又感到冷了。“你是说只要你们高兴,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病人也能立刻痊愈,得了感冒的人也会病死。”
“没错。”玉落答道。
“那么你也能够救那女孩?”
“当然。但我没有救她的理由。”
七阑再次看向玉落浅棕色的眼睛,他不会为了初次见面的诗羽而难过,但却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疏离感。玉落在外面说话非常少,在七阑面前虽然话明显多了,但却总是无意间把自己放在与七阑对立的位置。玉落是死神,七阑是人类。在玉落眼里,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
在他的眼里,我应该就像蝼蚁一样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七阑问。
玉落没有回答,埋头写着作业。
这场景还真惊悚啊……死神在写作业呐……
如果所有的医学成果都是虚幻的,那么关于记忆丧失的呢?那些科学解释存在吗?还是说,我的记忆……果然是被删了吧?
缺失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阑将手里的书扔到桌上,在床上斜躺下来,闭上眼睛。
大火。
火舌舔舐着房屋,周围充斥着滚滚浓烟和烧焦的气味。
有一团火焰的形状好怪,像是……凤凰?
“对不起,来迟了。”将近半小时后,玄关处响起了云音的声音。
诗羽起身行礼。
眼前的男生有着高挑的身材和一头乌黑的长发,黑色西装衬着他漂亮的眼睛和柔和的面部线条,散发出优雅的气息。
“总算来了,怎么还穿着校服啊?”徽晴问。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没到家,直接就来了,都没换衣服,实在失礼。”云音温和地说。
“哪里,是我麻烦你才对。”诗羽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样?第一感觉?”徽晴似笑非笑地望着诗羽。
“云音同学很特别……非常有气质。”
“那就试试嘛。”徽晴快乐地说。
诗羽望向云音,云音眯起漂亮的眼睛,温柔地一笑。
“好……的。非常感谢。”诗羽低下头。
婚姻介绍所要是有你这么高效就好了。七阑说。
你这么轻易就把云音的终身大事定了。七阑说。
“你这种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青少年请闭嘴。”徽晴边说边将苹果削成小块插上牙签。
云音和诗羽已经离开很久了。
七阑拿起牙签将苹果塞进嘴里:“那女生怎么回事啊?活不了多久的人不应该在医院卧床不起身上插满管子吗?”
“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吗?前几天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我是这么写的‘我的爸爸今年23岁,是个很细心的人,每天都将水果削成小块给我吃,这样果汁就不会滴在手上和衣服上,他还是个婚姻介绍……’”
“停,你想说什么?”
“不是写的很好吗,结果被老师骂。”七阑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徽晴放下手中的水果刀,盯着七阑。
“我又做梦了。”七阑故意说的很轻松。
“火灾么?”徽晴迟疑地问。
“明知故问。”
“这……我暂时也没有办法……”徽晴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