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 EX 剑鬼恋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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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长月达平，插画： 大塚真一郎，扫图： 黑开水
翻译： 黑开水，修图： 待补，校对：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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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战场上弥漫着刺鼻的血肉之气。
数小时前依然寂静的盆地，在战争拉开帷幕之后瞬间化为人间地狱。四处交织着火焰、枪戟交错之声与士兵们的怒吼。
空气中混杂着的焦烂的肉味，以及漫过鞋底的鲜血所散发出的铁腥味，无一不使嗅觉发狂。夕阳、火焰、脚下的鲜血，让世界染上了震撼人心的赤红之色。
"唔，咳……"
在这赤红的世界之中，青年颤抖着跪倒在战场之上，无法迈开步伐。他的膝盖已经浸入鲜血之中，但他早已无暇顾及与此。
青年的身体上，早已接受了鲜血那暴雨般的洗礼。
——多么残酷的场景。
青年自己，选择了握起剑柄这条道路。在未来的战场上斩获功勋，演绎着华丽的英雄谭，如此美妙的梦，陪伴青年度过了数不尽的时光。
太天真了。不论是想法，梦想，还是行动。
鲜血、伤痕、痛楚、憎恨、钢铁、火焰与尸体，战场将这一切铭刻在了青年的心中。
他的首次出征所遭遇的激战，在王国那持续数年的内战之中也是前所未闻。
在本次战斗中担任指挥官的是不知从哪来的利欲熏心的年轻贵族，在得意忘形的时候被敌军冲了个七零八落，整条战线因此彻底崩溃。
敌军与友军一瞬之间交错在一起，在这混乱之中青年被魔法击飞，失去了意识。
在数个不幸的因缘与巧合之下，青年——格林.范乌哲在战场上独自伫立，停步于浓密的死亡气息之中。
“————”
越是感受，身体就变得愈发沉重。受伤的脚仿佛是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以绵延不绝地阵痛折磨着他。
————从天而降的爆炎，将格林连地面一起炸飞了。
除自身以外的所有队员都已化作焦炭，那尸体似乎是在无言地诉说着，只受到了烧伤与腿伤的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躺在那边的小队长，是整个小队中唯一一名正式骑士。在战争开始之前被他所激励的场景，直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青年对他确实怀有着一份敬意。
但就算是那个人的性命，在战火面前也是如此地脆弱。
“唔，唔……”
青年咬紧牙关，试图忘却骑士那鲜明的末路。但是，最关键的场景依旧在脑海中反复地循环着，一步一步削减着格林的精神。在跪坐着的格林的手中，还有着一把未曾挥动过的剑。沉重的钢制直剑几近于脱离双手，但就算如此也决不能在战场上放下手中的剑。虽然他早已明白，自己是无法战斗的。
放下剑，就相当于放弃了生的希望。死亡，不论在何时都是最为可怖之事。
“啊——”
附近传来了粗犷的悲鸣。格林极力地抑制住声音，逃离了原地。
不知那悲鸣究竟是敌是友，然而就连判断这一点东西的精力，对于现在的格林来说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哈，哈”
他把遇到的一切事物都当成了敌人。不只是人类。火焰，血池，甚至连风声，在如今的格林看来都充满着杀意。
拖动着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的双脚，格林冲入了烟雾之中。虽然视线变得极差，但这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这消极的判断，确实让青年脱离了敌兵的视线，为他赚取了些许苟活的时间。
但是，那份幸运也没能一直保持下去。
“找到你了，人类！”
“哇！哇啊！哇啊啊啊！”
穿过烟雾之后，格林的眼前出现了背着柴刀一样的武器的敌人。
那是拥有着敦实的肌肉与需要仰望的身躯，以及如同岩石一般的紫色肌肤的亚人。
亚人盯着负伤的格林，其凶恶的面容上浮现了戏谑而残忍的笑容。仿佛是在说：“我发现了弱小的猎物”，那嗜虐的眼眸正静静地晃动着。
不知是因为什么巧合，青年越过了最初的死亡。但是，幸运不会多次降临。既然如此，那自己在此处死亡，与在战争刚开始时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如此，又为何让自己苟活了这么一段短暂的时光呢。
“—受死吧！”
对着诅咒着命运，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的格林，亚人挥动了他的柴刀。
或许是已经夺取了数人的性命，柴刀被黏着的血肉染得乌黑。肯定没法死得很痛快把，格林的脑海里迷迷糊糊地闪过了这么一丝感慨。
我的人生，就要在如此愚蠢的想法之中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
“滋——！”
瞬间裂帛般的尖锐声响炸裂于空，眼前的两把武器之间发生了火星四射的激烈碰撞。
撩起柴刀，勉强防住了第一击的亚人，漏出低沉的呻吟并逐步后退着。此时，在格林与亚人之间，一道人影降临了。
那人影拥有着一头接近黑色的茶褐色头发。其纤薄的皮革之上沐浴了数不尽的鲜血，刃如秋霜的利剑上摇曳着火焰的倒影。在凄绝的战场上，唯有那把刀的形象不可思议般鲜明，最终给格林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但是这一感触，也被一瞬之后的交锋打断了。
“喝！”
刀身描绘出一道弧线，那银色光辉在战火之中变得更为耀眼。
与果敢的战吼一同舞动的刀刃，孕育出了某种不合时宜的美感。
“啊？”
这呆滞的声音究竟是格林发出的呢，还是亚人发出的呢。
银光一闪——华丽的斩击刎下了亚人的头颅，那巨大的身躯也在血液的奔流之中倒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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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看着化为尸骸的亚人，人影挥了挥剑，除去黏着在剑上的血液。不知那把剑是有多么的锋利，如今剑上的亚人之血已近乎于消失殆尽。
“啊，喂……”
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并意识到自己再次捡回了一条命时，格林立刻想要向他搭话。谢谢，对，一定要对他说声谢谢才行。
亚人是敌人。如果有人斩杀了敌人，那这个人就是友军。是救了我的性命的，恩人。
“喂，喂，你……”
格林颤抖着喊道。对此，人影回过了头来，以一副不耐烦的目光。
当正面看到对方的脸时，格林被对方的年龄所震惊了。身高不太高，大概是因为他还处于成长期。比起今年18岁的格林来，还要年轻上2-3岁。或许只有15岁吧。少年，应该得这么称呼他才行。
但是，格林犹豫了，没有进一步地呼唤他。并不是因为过于恐惧而发不出声。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这单纯只因为，他看到了少年的眼神。
“————”
那是一对空虚的眼睛。但这不是意味着少年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只是少年那看着格林的眼神中，没有包含着任何一丝感情而已。
注意到这一点时，格林失去了向少年表达谢意的勇气。少年默默地看了一会格林，最终，他似乎是丧失了那一开始就很淡薄的兴趣，快步离开了这里。
“等……”
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格林，唯独不想被留在什么都没有的这个地方。
他拼命地追赶着从未回头的少年，唯独不想被少年所抛弃。只是一味地，追求着生命的希望。
跨过血池与烟雾，在少年的脚步停止之前死死地跟在后面。
最终，在烟雾散去的地方，与那刺鼻的腥气一起，格林看到了。
“这，是……”
那是堆积如山的，无尽的亚人的尸体。
那全都是承受了斩击之后的尸体，其脸庞无不为苦痛、恐惧与愤怒所扭曲。这究竟是谁干的，当注意到这一点时，格林再次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什么嘛，战斗，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
仰望天空，少年轻轻低语道。
受此影响格林也抬起了头，“啊啊”，他用沙哑地声音呢喃道。
——在空中挥舞着的赤红与苍蓝的光辉，将胜利的捷报传向了所有王国军军士。
“王国军，赢了……”
对于这实在无法产生共鸣的胜利宣言，格林无力地嘀咕道。
小队被摧毁，一事无成地在战场上四处奔逃，在生与死的狭缝间捡回一条小命，活得如此难堪的格林，还有什么资格谈论胜利啊。
能够畅谈胜利的，一定是如同这位少年一般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格林的感想，少年丝毫没有放到心里去，只是满脸不爽地扭了扭头。
2
他知晓威尔赫尔姆.托利亚斯这个名称，是在那对他来说过于残酷却又毫无实感的初次出征结束的数日后，举行战后的论功取赏的一天。
“那位斩获对方两位队长级的首级的士兵，好年轻啊”
论功仪式结束之后，在王国军队宿舍中，舍友向格林抛出了这个话题。
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淡金短发的是，托尔达.威兹利。他既是格林参军以来的基友，也是一同在初征的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战友。
虽然体格非常高大，但他弓技高超，本人也毫不忌讳地放言要专精于后方支援的职务。事实上，他在初征中也取得了出色的战果。
“真的假的。论功的时候，我们不是全被挤在下面连个榜毛都看不见吗”
“简直废话。我可是名射手哦？眼神不好怎么可能当得了射手啊。我亲眼看到了，保证没错。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还是个小屁孩”
同伴们开始起哄，托尔达像是要炫耀自己的眼睛一般，敲了敲眉间。但是，围绕着听他吹擂的人们，反而是露出了轻视的眼神，互相对视而笑。
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托尔达现在十九岁，与十八岁的格林一起坐稳了在场所有士兵中最年少的位置。比托尔达还年轻，也就是十五、十六岁————虽然就目前的内战战况与疲惫的国力来看，确实有成为士兵的可能性，但很难想象这是能够取得军功的年龄。
更不用说，那战果还是斩获了敌方队长级人物的首级。
“真是，就没个人信我吗”
“喂，托尔达。你确实有好好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士兵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连格林都要怀疑我啊。我的心好痛—。确确实实用这双眼睛看到了！ 虽然蛮惭愧的，但不管多年轻很拽的家伙就是很拽啊”
“不，我相信你的……”
由于周围的反应，托尔达露出了一副别扭的表情。格林低下头，对着这样的他轻轻低语道。
在低着头的格林的脑中闪现的是，在几天前的战场上看到的最后一幕——堆积如山的被斩击致死的亚人尸体，以及创造出这一切的少年剑士的身姿。
那超常的氛围，的确达到了一个与年龄彻底无关的领域。
即使到了现在，一旦回想起当时的光景，格林依然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
在战场上华丽地大展身手的梦想，早已被初次出征的火焰燃烧殆尽了。
但是，在那燃尽梦想的火焰之中映照而出的那位少年的身姿，不禁让人这么想道。
——如果战争之中真的会诞生英雄，那一定就是那位少年吧。
“所有人，立正！”
“——！”
粗暴地打开更衣室的门，在门的另一侧传来了粗犷的命令声。
遵从着在士兵生活中养成的条件反射，格林立刻挺直腰杆端正站姿面向门口。不只是格林，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满意地对这纪律严明的行为举止点了点头的，是一位抚摸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的男人。
这位老面孔，是王国军的正式骑士拉扎克。年龄在三十岁前后，那富有立体感的容貌与干练的绿色短发，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他在训练官中也是因严厉而出名的人。要问为什么他对格林来说是老面孔，那正是因为在刚加入王国军的数周间，格林被他狠狠地整顿了一番。
“在平日也绝不放松警惕，军风不错。这种优良作风，一定要好好保持住”
“遵命，谢谢长官！”
在拉扎克训完话后，小队长大声地做出回应，格林与托尔达也一同附和。
这属于某种，惯例的对话。初次出征之前与之后，众人对作为训练官的骑士们的印象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之前明明对他把自己整得半死这件事心怀恨意，但现在身为初战的幸存者，众人对他们所怀有的只剩下感谢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切实地感受到了，那严格至极的要求究竟是为了什么。
“很好。虽说如此，你们也不想在通常工作的休息时间里看到骑士之类的吧，抱歉。我来这里是有一件不得不尽快处理的事务”
“请问是什么事务。因为我们小队刚刚接受再编制，不知是否能回应您的请求”
“不用这么紧张。虽然看你们再编成之后也都互相认识了，有点抱歉，但我还想让另一个人加入你们小队。各种手续都已经搞定了，你们收人就行”
“这没问题，但请问那是优秀的士兵吗？ 只会拖后腿的就敬谢不敏了”
“放心吧。虽然年纪有点小，但实力有保证。尽管上次的战斗是他的初次出征，但他却斩获了队长级的首级，获得了足以在论功式上被提到名字的功绩”
听到拉扎克的回答后屏住了呼吸的，不只是格林。周围的士兵们也是如此。
现在说到的，正是方才成为他们的话题中心的人物。似乎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看来不需要进一步说明了”，拉扎克点了点头。
“进来吧。这里就是你现在所属的队伍”
拉扎克话音刚落，更衣室的门就被打开，某位人物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是一位一头茶褐色头发，眼神锐利的少年。穿着一身略带违和感的制服，那身姿与可爱的新兵这个概念彻底无缘。绝对不可能看走眼了，他就是当时的少年。
“他叫威尔赫尔姆.托利亚斯。年龄是十五岁，剑招是独创的。但是，很让人期待他的未来。就让他好好跟你们干吧”
挺直站姿，沉默着接受众士兵的视线的少年——威尔赫尔姆。
介绍完少年后，拉扎克环视了一圈充斥着紧张感的更衣室，满足地点了点头。
再次端正队员们处于松懈边缘的态度，修整散漫的意志。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虽说安全度过了初征，但新兵蛋子依然只是新兵蛋子而已。从正式骑士的角度来看，他们终归是些菜鸟。
但是，这一天的邂逅给王国带来的影响将远远超出拉扎克的想象。
此时，身为当事者的两人，也对此毫无知觉。
3
亲龙王国卢克尼卡的内战，“亚人战争”，已经持续两年了。以“魔女”的存在为契机，对亚人的种族歧视在四百年间从未根绝。卢克尼卡也不例外，王国内的人类与亚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个冰点。双方都默契地不与对方进行过度的交流，如履薄冰般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关系。
为这个脆弱的关系宣布终结的，是一起亚人族商队与国境警备队的冲突事故。
传闻说，警备队认为通过了南沃拉基亚帝国国境线的商队有走私的嫌疑，但事实早已无人得知。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在那场激烈的武力冲突之后，商队被毁灭了。与各地的亚人族之间保持着密切来往的商队为人类所摧毁，这星星之火燃尽了最后一层理性的壁垒。亚人们纷纷拿起武器，在各地展开了暴动。这宣告了王国内战的开始。
从那时开始，两年间内战从未出现停止的征兆。不论是国家，还是士兵，无不走近了疲惫的边缘。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这场战争我们才能当上士兵。也不是喜欢打仗，但吃喝不愁这点倒是帮了大忙”
一口气干了一杯酒，趴在吧台敲动着酒杯，托尔达那沾满气泡的嘴勾勒出了豪爽的笑容。
在醉成一摊烂泥的托尔达身边，格林慢慢地抿完了一杯酒后，点了点头。
“恩，这一点我赞同托尔达。如果没有内战，我不觉得我这种人能成为士兵。就算跑去应征，也只会被赶走吧”
“内战开始前，虽然偶尔跟沃拉基亚有点小摩擦，总体上还是和平的不行。顶多就是，偶尔来出魔兽骚动……我跟你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想要功成名就，果然还是得靠战争。只有武名远扬，才能算个男子汉啊”
“只有武名远扬，吗……”
托尔达大声地嚷嚷着要给啤酒续杯，在他身侧的格林似乎对此深有感触，轻轻地嘀咕着。
————
对着那神色忧郁的挚友，托尔达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过了头。
“好不容易在初征上活了下来，最近怎么老是这么低沉。也差不多是时候放下了吧？ 不觉得很对不起已经死去的人吗？”
“不是因为这个。说起来可能有点无情，但我已经接受初征这件事了。刚才只是，觉得自己大概没法像之前那样做梦了而已”
“做梦？”
“就是托尔达刚刚说过的那种梦啊。武名远扬，在战场上华丽地取得战果，成为英雄。我之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白日梦……”
松开酒杯，格林盯着自己的双手。
微微震动着的右手上，依然四处残留着火伤的痕迹。那是初次出征的刻印。这印记早已深深刻入了格林的身体与精神，绝不会给予他逃脱的机会。
“单靠憧憬是干不下去的。我的梦想早就被碾碎了”
“那，你是要退伍了吗。脑子里老想着自己是成不了英雄的，然后放弃的话”
“非常遗憾，就算我接受了现实，我也还得填饱肚子。倒不如说，从梦里醒过来后，我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肚子的悲鸣。所以我是不会退伍的。我会踏踏实实地干下去”
紧握酒杯，隐藏住颤抖的双手，格林对托尔达露出了微笑。看到这笑容之后，托尔达瞪大眼睛，粗暴地挠了挠头。
“……真是的，逊爆了。但是，这想法有你的风格。不错啊，就这么干。英雄就交给我来当。你就站在后面，当英雄助理就好”
“可是，托尔达不是弓箭手吗。拿剑站在前线的是我”
“这里就乖乖地点头啊，丢脸死了”
续杯的啤酒送到了，托尔达像是为了让格林看到那样，举起了酒杯。明白了他的想法后格林也举起了酒杯，陶制的杯子在空中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
格林出身于首都近郊的，一个叫伏露鲁的村庄。通往王都的道路横贯了村庄，所以那村子作为旅人的歇脚点还是颇为出名的。只是，因为无法适应村庄里那因循守旧的氛围，格林在十五岁那一年离开了故乡，来到了首都。
之后，他度过了数年在酒馆打下手的生活。正巧在半年前，格林得知了那个消息：由于内战规模逐渐扩大，王国开始招募志愿兵。
———参军的理由并不是爱国情怀， 而是想要成为英雄。说到底，对于因为讨厌无聊的生活而离开村庄的格林来说，参军也只是为了这么点无聊的东西而已。
然后，在拉扎克的教导下，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之后走上了战场，才有了今天。
听说托尔达参军的理由也跟这个差不多。身为商人家的次子的托尔达，也是为了追求自由与未来而加入了军队，并在那里遇到了格林。
“你认清了现实，我依然要成为英雄，初征后我们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但那个新人是什么情况”
“——新人是指，威尔赫尔姆吗”
不意间，托尔达把话题转向了那位少年剑士。注意到这一点时，格林萌生了一丝不想被他人察觉的犹豫。
毕竟，威尔赫尔姆就是碾碎格林的英雄梦想的本人。
“我也知道他那个年纪就变态的强。论功式上想必没法做假，而且实际上，在练兵场里没到正式骑士的士兵根本没资格跟他打”
“似乎他把新兵必须接受的训练也pass掉了。就连拉扎克教官都承认他是个不需要训练的天才。说实话，听到他只有十五岁的时候我真被吓到了”
这是真实想法。现在依然还在成长的少年，将来究竟会成为何等人物，格林的脑中涌过了一丝不安。
英雄——只要斩尽一切敌人，带领王国走向胜利，少年终将得到这个称号。
只是，虽然格林还不算他的战友，但战场上他投来的视线是那么地让人难以忘怀。“那东西”究竟，能否与英雄之座相称呢。
那难道不是另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吗。这份不安感一直残留在格林的心中。
“也对。确实够吓人的。才十五岁，就摆着那副脸孔”
“……，喂”
“我讲得没错吧？ 那家伙，不管在哪里叫他不管叫他多少次，连个饭都不陪我们吃。一有点空就只会瞎挥剑。这从早挥到晚还一点不厌。迟早变成疯子。没准，现在已经疯了！”
“疯了……这形容得还蛮生动的”
托尔达说出了辛辣的评价，然而格林不假思索地表示赞同。“对吧？”托尔达开心地说着这样的话，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格林话语中的深意。
“只是，谁对谁错也不好说。把休息时间全放到训练上的威尔赫尔姆，跟一结束工作就跑到酒馆里来的我们啊”
“别这么说嘛。再说了，做人就是要多享受！ 初代剑圣雷德也不是只会挥剑，他不是也在享受美酒与女人吗。 英雄才是最享受人生的！ 所以，如此效仿的我们才是英雄之器！”
托尔达高声呼喊着各种歪理，“说得好！说得好！”周围的酒客们也随之起哄。店内的气氛高扬了起来，托尔达稳稳地爬到凳子上，高举酒杯：
“噢噢，朋友们战友们！为了将来，在这个酒馆里的人之中所诞生的英雄干杯！”
“——干杯！”
附和着托尔达的呼声，众男性一同碰起了酒杯，豪爽地笑着。
—————
飞散的美酒与清脆的碰撞声交织在酒馆之中，格林也把自己的酒杯对上了一定要把酒杯压过来的托尔达，笑着融入了周围的气氛之中。
不知为何，总感觉今天的酒，有点不太顺口。
4
在酒馆与托尔达告别，格林迎着凉爽地夜风走向了宿舍。
明天休息，所以托尔达嚷嚷着今天要喝个通宵。虽然有点对不住他，但格林实在没有喝酒的心情。放任炙热的身体在寒风中自然冷却，格林缓缓漫步于洒满月光的街道上。
“今天的新月真漂亮……简直就像一把剑”
该说是脑子里都成了士兵吗，在感受到新月的美感之前先为其尖锐所折服，实在有失文雅。战争中的人们，往往会失去放松的余地。
从初征中幸存下来之后，困扰格林的诸多烦恼之一，就是无法像往前那样纵情饮酒了。
“托尔达胆量好大啊。没准他真是英雄之器”
每天晚上准时造访酒馆，跟一大群陌生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虽然经常指责他的平日行径，但格林其实打心眼里羡慕他。至少托尔达没有因为初征的阴影而停滞不前。
——另一面，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究竟能否自如地在下一个战场上执行任务呢。
这份不安感，无时不刻地纠缠着格林的精神。只要闭上眼帘，立刻就能看到那笼罩战场的火焰，一旦陷入沉睡，马上就会回想起化作焦炭的战友们，那寂静中的哀嚎与恸哭直到今日依然萦绕在格林的梦魇之中。
“但我却没有退伍的觉悟。退伍了可能就什么都不剩了。我大概在惧怕着这一点”
格林无视家人的挽留，抛弃故乡来到了王都。厌倦了平淡的人生后自愿参军，现在又因为品尝到了死亡的恐惧，想要逃离这生活。
完全没有成长。自己依然是那么的弱小。做着小孩子一般的梦想，妄想着在哪里能找到实现自我的归宿。甚至忘记去付出自己的努力，只是一味地闹着别扭罢了。
这才是真实的自我吧。
“——？”
在回宿舍的路上，陷入自我厌恶的格林停下了脚步。
原因在于声音。在宿舍的里侧，似乎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现在这个时节，总不会有傻子跑到兵舍里来偷东西吧。亚人族来执行极密的潜入任务——这大概是想太多了，但肯定得去确认一下情况。
格林握着剑柄，压低脚步声在宿舍里潜行着。然后突然从建筑物的阴影里探出头来，试图确认声音的来源。
于是，格林发现了，专心致志地在深夜的宿舍里挥剑的少年的身姿。
“……威尔赫尔姆？”
踏着坚实的步伐，直剑迅如银闪力断长风，勾勒出夺人神魄的魅力。月光之下，少年演绎着如同流水般澄澈的剑舞。注意到格林发出的声音后，少年回过了头。格林不由得为那尖锐的目光所震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什么啊，原来是格林。别来打扰我”
对于少年那略显无聊的话语，格林楞了一会，才呆然地做出了回应。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都在同一个小队了，这不是废话吗。你也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傻子？”
“不，不是这样……但是，我觉得你对其他人都不怎么感兴趣”
“跟有没有兴趣无关，有必要我就会去记。连同一个小队里的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的话，到时候有你麻烦的。别让我说些废话啊”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被威尔赫尔姆讲道理这件事，让格林呆住了。
就连这样跟威尔赫尔姆进行正常的对话，对于格林来说也是第一次。平时他也不参与这边的闲聊，顶多只是跟他讲些必要事项的通知而已。
说实话，格林完全感觉不到他的人味，甚至几度让人怀疑他是否也是个人类。
“你也能，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呢”
“啊啊？”
“哇，对不起！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可能也没错”
就算想要自圆其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
威尔赫尔姆不屑地瞥了一眼低着头的格林，仿佛对此失去了兴趣，再度挥起了手中的剑。
“就算训练结束了，也一直在这么挥剑吗”
“对对对。还有，别跟我搭话了，分散我注意力”
“我们在训练结束之后，都去酒馆喝酒了。托尔达估计现在都还在喝”
“原来如此。怪不得满身酒臭。还有，别跟我搭话”
一边做着冷淡的回应，威尔赫尔姆如同沉浸到剑的世界中去一般进一步提升了速度。那肉眼无法捕捉的剑舞，让格林不由自主地靠到了宿舍的墙壁上，一脸茫然。
“为什么把一切都投入到剑里去了？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吧”
“如果现在没有发生战争，没准是那样。但是，现在正处于战争当中。比起去喝喝酒，钓钓马子，把时间用来挥剑才能提高自己生存下来的可能性”
“那，你是因为想活下去才这么锻炼自己的吗”
“不是。从我来看，你们才是无法理解的。我倒是想问你们，为什么整天不挥剑而把时间挥霍在酒和女人上？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令人恐惧的是，威尔赫尔姆舞动的剑击中，甚至听不到破风之声。难道连大气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承受了斩击，难道他的剑术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可怕的境界吗。
——————
急促的呼吸声，与鞋底碰撞地面的敲击声。点缀剑舞的效果音，只有这些而已。
“我觉得，应该没说错。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那样的剑才。大多数人的心灵还没有坚强到，能够把自己一切都寄托给剑。所以才会，沉溺于酒和异性”
“找借口的技巧倒是一流啊，你们”
对于格林那不愿服输般的观点，威尔赫尔姆用苛刻的话语进行了回击。
格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在与他争论。可能只因为，一直以来自己都有很多问题想问威尔赫尔姆罢了。
对着那初上战场就造就了那么一座尸体之山的，剑术天才。
“一直过着把周围的人抛在身后的日子，你在战场上也会变成孤身一人的。就凭你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
“挥一下剑就能杀一个人，挥两下就能杀两个，只是重复这个过程而已。从我看来，你们说得这么好听，实际上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
“还有，看到那眼神我想起来了。——格林，我在之前的战场上遇到过你吧”
停止了剑舞，威尔赫尔姆把目光转向了呆然靠墙的格林。
那目光让格林停止了呼吸。——为那一件，已经被回想起来的事。
“变成孤身一人什么的原来是你的亲身经验。但是，你也知道吧？在那战场上我也是孤身一人。就算如此我还是斩杀了足以论功取赏的敌人。这不就完了，真蠢”
“我，只是……”
“别整天摆着一副圣人面孔来逃避自我了。如果你是胆小到想来找伙伴，那你是找错人了。胆小鬼就跟胆小鬼抱一起取暖去。还是说，你要证明一下自己不是胆小鬼？”
对着颤抖着声音的格林，威尔赫尔姆歪了歪头，用剑尖指了过去。
拔剑吧，他的姿势仿佛如此说道。拔出挂在腰上的剑，给我看看你的气魄啊，威尔赫尔姆如是说。但是，
“————”
“连剑都不敢拔吗，懦夫”
格林只是一味低着头，别说是拔剑，就连碰一下剑柄，甚至是抬起头都做不到。
彻底失望的威尔赫尔姆失去了话语，就这么背对着他再度开始了剑舞。
察觉到威尔赫尔姆的注意力离开自己之后，格林深呼一口气，极力驱使着颤抖的双腿，逃离了宿舍的背部。
进入宿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跳入那狭小的床。用被子裹住头，不住地打着寒颤，并拼命地咬紧了牙关。
是悔恨，还是悲伤，格林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觉得，弱小的自己是那么可耻。现在只是一味地，羡慕着那位少年的坚强。
5
就算渡过了那样的一晚，到了白天，格林在表面上依然一脸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换句话说，这可能也算格林的特技之一。
小队的通常事务与训练间，与往常相同，他经常与威尔赫尔姆见面。就算如此，格林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发生改变，威尔赫尔姆似乎也彻底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扰乱队内气氛的个人主义。
因此，小队内事实上隐藏了一颗可见的炸弹以及一颗不可见的炸弹。
然后，在包括格林所属的小队在内的王国军与亚人族的大规模战斗中，这两颗炸弹证明了自己的威力。
———决战，在日落之后揭开了帷幕。
最初，在平原开战时王国军占据了有利地位。活用数量上的优势，王国军一口气把行动不便的亚人联合军击退，将战线大幅提前。
格林他们作为突击小队，跟随在势如破竹的友军队伍后，对亚人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乘胜追击。
“上一次的乱战是什么情况。这也太轻松了！”
射杀了一名敌兵的托尔达抓起下一根箭，兴奋地高呼道。听到背后传来这声音的格林，举起了剑盾加入到友军的突进队伍中去。
士气十分高昂。一味撤退的敌军抵抗可以忽略不计，王国军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即使身处于拥有如此压倒性优势的战场，格林依然是那么的束手束脚。
“可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
咕哝着些悔恨的话语，格林狠狠地诅咒着自己那弱小的精神。
在奋战中的友军的帮助下，格林到目前为止连一位敌兵都没有杀掉。只是拼命地用盾牌挡住敌方的攻击而已。虽然不能说毫无贡献，但这完全无法满足自己。
要问为什么——，
“那，那家伙什么情况！？”
惊愕的呼声在友军中响起，那一场景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驻足凝视。
如同疾风般在战场中奔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接一个地斩下亚人族的首级。被切断的手足与血肉四处挥洒，铁剑斩断肉体的声音与死前的哀嚎持续不绝地回响在战场的空中。
“噢噢噢噢噢啊啊啊！”
造就这一切的，是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奔的、黑衣少年的斩击。
低伏身姿冲入敌军之中，以呼啸的剑刃将亚人一刀两断、一剑穿心、将拦路的敌军全部砍成了肉块。敌我双军无不被那势头惊呆了。
“威尔赫尔姆……“
对于展现出了狮子奋迅的雄姿的威尔赫尔姆，小队长没有下达继续进攻的命令。此时本应乘着胜势下达追击的命令，但是，小队长与其他人都这么想道。
———如果接近现在的威尔赫尔姆，就连友军都会被斩杀吧。
——————
“队长！ 这附近已经镇压完毕了！ 继续前进吧！”
在众人因威尔赫尔姆的雄姿而失神之时，托尔达用他那振奋人心的语调高喊道。
听到这声音后，小队长才回过神来，指挥全小队向威尔赫尔姆斩开的突破口进军。
“多亏威尔赫尔姆大闹了一场，这样下去我们也能赚到不少战功吧？“
在这胜势上，托尔达狰狞地笑着向格林搭话。但是，格林的内心却并没有为己方的优势感到兴奋。不知为何，总感觉后颈上传来了令人不快的寒气。
“不感觉有点奇怪吗”
“哈？ 什么叫有点奇怪啊。这不是顺利地很吗，我们大家”
“明明上次损失那么大，为什么这次突然那么的……”
“那不是因为我们的反省有了成效吗？ 或者是，担任上一次指挥官的将校是个废物之类的吧。那家伙不是死了然后换人了吗？”
托尔达一边扯着足以被判下侮辱长官罪的发言，一边将箭袋中的箭倾泻到敌人身上。架着盾斜视这一幕的格林，依然无法驱逐内心中的不安。
在那之后，眼前再度响起了欢呼声，原来威尔赫尔姆斩杀了一名巨大的亚人。大概那又是一位队长级人物，这战果毫无疑问能够得到赞赏。
“挺能干的嘛，威尔赫尔姆！”
大家都在后退的时候，唯有托尔达跟往常一样称赞着威尔赫尔姆。但是，全身沐浴在他人的鲜血之中的威尔赫尔姆没有回应他的赞赏，突然抬起了头，
“……好臭啊”
“那自然，身上沾了那么多血想不臭都难“
“不，不是这个意思。小队长，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背地里有什么企图……“
回过头来，正当威尔赫尔姆想要提出什么建议的时候，巨大的冲击震撼了大地。
视线颠倒般的感觉向格林袭来，他瞬间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周围的士兵中也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承受住这一冲击的只有含威尔赫尔姆在内的数人而已。
“刚才是发生了……”
什么情况，这已经无需说明了。
比冲击略迟一步到达的，是席卷着大量热量的爆风。眼睛与嘴巴都被那混杂着尘埃与焦土的热风所袭击。当他咳嗽着站起来的时候，四周一齐响起了士兵们的怒号。
“快后退快后退快后退！ 这是陷阱！ 是亚人族的陷阱！ 那群家伙，在地面上铺设了魔法阵然后埋伏在那里！ 要被围歼了！”
“那是巴尔格！ 巴尔格.科罗姆威尔在那里！那家伙的首级……不，先撤退！”
“火！火烧过来了！我的，我的脚被！等下，等一下啊啊啊！”
从四面八方一齐传来的是，宣告王国军的败势的悲鸣。
扬起的烟尘阻挡了视线，陷入恐慌的士兵们你推我攘地一同开始后退，格林差点被卷入了人潮。
“格林！”
托尔达一把抓住了差点摔倒的格林的手腕，才让他勉强保持住了平衡。但是，这混乱至极的状态依然在逐步深化着。直到刚才为止的高扬士气早已消失殆尽。
“陷，陷阱……被包围了，为什么突然就……！？”
“看不清周围情况！我干！小队长！该怎么办啊！”
在交织的怒号中汲取危险的关键词，格林任由持续增长的恐惧心掌控着身体。托尔达也露出了一脸险恶的表情，向小队长寻求下一步指示。
“撤，撤退！我们也回到后方，与其他小队合流……”
“不行，不能这样！我们得前进！”
“——，！”
与其他小队相同，小队长想要暂且撤退。然而，威尔赫尔姆冲到了小队长的面前，嘶吼道。
他抬起了沾满鲜血的直剑，指向了目前为止的进军方向。
“撤退那是自投罗网！ 为什么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 想要活下去只能前进！”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只想砍人的话就给我闭嘴一边去！”
“敌军可是用魔法阵设下了陷阱！ 假装出劣势的样子诱敌深入，然后一口气打击过度深入的我军！ 被陷阱吓地屁滚尿流四处乱跑的人，肯定会被围剿而死！”
听到这超出想象的深思熟虑之后的反驳，小队长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进一步逼近沉默的小队长，威尔赫尔姆那沾满鲜血的容貌上散发出了一丝鬼气，他再度咆哮道，
“前进！ 只有前方才有生路！ 就算撤退了也会被包围的！ 在包围网加深之前，突破正面的敌军开辟道路！ 只能这样了！”
“——！ 不，不行不行！ 撤退！ 就算前进了也没有友军！ 在敌阵中被孤立就相当于自杀！”
威尔赫尔姆的声音中充斥着鬼气，但小队长认真地拒绝了他的建议。
听到这回答，威尔赫尔姆紧咬着嘴唇，任凭鲜血从嘴角淌下。他后退了几步，回转手中的剑，背对了小队中的所有人。
“等下，威尔赫尔姆！ 不要擅自……”
“想逃就逃吧。逃逃逃，逃到死为止。我会继续战斗。战战战，战到活下去为止。—— 一群懦夫”
——————
丝毫不顾队长的阻止，威尔赫尔姆抛下几句憎恶的话语。
那憎恶的话语让所有人沉默了下来，但格林的感慨却与其他人不同。
那一定是因为，格林已经是第二次直面威尔赫尔姆的怒火了——
“威尔赫尔姆！”
但这并不能停下威尔赫尔姆的脚步，他一口气冲向了正面。
违背小队长的命令，单独冲入敌阵——毫无疑问，已经没救了。
注意到这一点时，格林驱使着颤抖的双腿，追了上去。
“格林！ 连你也要……！”
“我要把那家伙！ 把威尔赫尔姆带回来！ 他可不能死！ 他对王国军来说，依然是必要的！”
踏上土地，抬起沉重的身躯往前迈进一步。似乎是为了阻止格林，他伸出了手臂，但最终无法触及。
“格林！ 可别死了啊！ 你个蠢货！”
“我怎么会死！ 我可是懦夫啊！”
奔走着的格林的背后，传来了托尔达豪迈的激励声。
或许是从基友的话语中借到了力量，格林也用着自己也搞不懂的嗓门大吼着，放任心中那炙热的情感波动，冲向了威尔赫尔姆的背影。
“————”
上气不接下气、紧盯着沙尘弥漫的前方、越过倒在地上的友军的尸体，格林马上就后悔了。
每次都是这样。格林生活在后悔之中。不管是追还是不追，格林终将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但是，唯独现在，他把后悔抛在了脑后，只是不停地迈动着脚步。
虽然他架着盾，但不知何时丢失了自己的剑。恐怕是在因第一次冲击而摔倒的时候吧。没关系，若是剑，跑在前方的少年比自己要强上十倍。
鲜血四溅，悲鸣四起。
即使在这交织着战火的战场上，想要找到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外的威尔赫尔姆的身姿也是如此容易。
冲上斜坡，飞跃过沟壑，避开不明阵营的尸体，格林拼死地跟在威尔赫尔姆的身后。最终，在发现了那散发出暗淡光芒的物体之后，他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地面上闪烁着淡薄的光辉，闪光的线条绘制出了几何形的图案。
“难道，这就是魔法阵……？”
对于没有魔法天赋的格林来说，他完全感知不到玛娜的光辉。
就算是王都也只有极少数地方能够运用结晶灯之类的魔石应用技术，听说独自使用魔法更是稀世天才的特权。
人类这一种族的魔法才能劣于亚人，而这一事实导致在本次作战中，王国军因魔法阵设下的陷阱而陷入全面劣势——从四处听到的情报片段中，格林可以推导出这么一个结论。
然后那魔法阵上闪烁的暗淡光辉，让格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唔，喔……这感觉，是什么……不要不要，快消失快消失……，！”
似乎是想要拭去自己的恐惧感，格林用掌心摩擦着自己的后颈。
从初征以来，胆小成性的格林不知多少次陷入恐慌之中。为了消除恐惧感，格林粗暴地踩乱了眼前的魔法阵。
中途，眼前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化作了单纯的涂鸦。
“怎么回事？ 这就消失了吗……”
“喂，格林”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声，格林吓得心脏快要跳出去一般，慢慢回过了头。之后发现，站在那里的是威尔赫尔姆。身上的血色比刚才更浓三分的威尔赫尔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格林，开口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小队应该已经撤退了”
“因，因为你擅自离开了所以我才来阻止你的啊！好，回去吧！在这种地方被孤立起来，不管你有多强也……”
“真是多管闲事。……但是，你有生存下去的能力。不愧是个懦夫”
对着想要阻止他的格林，威尔赫尔姆用与那一晚相同的态度嘲笑道。突然，沉默降临，威尔赫尔姆看到了格林的脚下，皱起了眉头。
“格林，你把那个魔法阵怎么了？”
“……刚才还在发光，我感到一丝不安所以把它踩乱了。这就是陷阱吗”
“对，没错。那就陷阱。它在刚要发动的时候被你中止了。这意味着”
威尔赫尔姆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接着格林感受到了后颈处的寒气，瞪大了眼睛。
瞬间，从右手边，一颗赤红的光弹穿透尘埃袭向了两人。
“快趴下！”
一把被推翻，格林瘫坐在了地上。眼前，威尔赫尔姆挥动直剑，弹开光弹，猛然冲向了光弹发射过来的方向。
垂直舞动的直剑斩开了烟尘，在其另一侧出现了全身覆盖绿色皮肤的亚人。从头到尾覆盖在长袍之中，亚人如同爬虫类一般露出了细长的舌头。
瘦小的亚人向后一跃，用只有三根手指的手再度编织出瞄准威尔赫尔姆的光弹。但是，从死角进行偷袭也没能奏效的攻击，在正面发动就更不可能有多大成效了。
侧面翻滚，威尔赫尔姆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躲过了近距离的光弹，一口气接近了亚人。接着顺势斩向他的身体，用收回的刀刃刎下亚人的头颅。
“威尔赫尔姆！刚才的亚人是……！”
“这家伙大概就是负责启动这里的魔法阵的人。既然已经杀掉了这家伙又毁掉了魔法阵，这里的陷阱应该就不会发动了。以这里为路标，一口气突破到对面去！
——————
一脚踹飞亚人的尸体，威尔赫尔姆清除着剑上的血污，继续注视着前方。那与小队所在的方向正好相反。格林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既然这里没有陷阱了，那应该可以把大家叫回来了！”
“说什么蠢话！回去就会被卷入其他陷阱里去。倒不如说，在王国军一齐撤退到的中央地区，一定有着为了将王国军一网打尽所设置的大量陷阱。就算回去了救不到任何人。只会白白增加我跟你，这两具尸体而已。开什么玩笑！”
抓住手腕的手被一把挥开，慢慢后退的格林被剑尖指住了喉咙。承受着货真价实的剑气，无上的恐惧瞬间支配了格林的全身。
“想找死就一个人回去！如果不想死，就拼上命挣扎！”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威尔赫尔姆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冲了出去。
望着那径直远去的背影，格林必须在一瞬之间做出他的选择。
选择回头，应该就能与小队汇合吧。但是，正如威尔赫尔姆所说，就算回去也可能触发亚人的陷阱。然而，小队已经与大量的王国军汇合，毫无疑问占有着数量上的优势。而且，也有可能是威尔赫尔姆猜错了，敌军没准已经在前方展开了阵势。这只会让我们被孤立，进一步降低生存率。
既然威尔赫尔姆如此不听人劝，想必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那么格林的选择是什么。是生，还是死。是想要活下去，还是不想死在这。
格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呼着自己也搞不懂啥意思的声音，格林向前方冲了过去。
不是向着托尔达与大家所在的后方，而是在威尔赫尔姆所在的前方。
自己也不知道决定性理由是什么。可能，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而已。在这一瞬间，格林脑子里的战友意识、使命感、爱国心、忠诚心、一切的一切全吃屎去了。
只是，想到前进的时候与想到后退的时候，哪边更让自己害怕，只凭借这一点格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越过光辉已经消失的魔法阵，狂乱地嘶吼着，在战场上狂奔。虽然这是会暴露自己位置的愚蠢行为，但幸好，在战场上这种场景随处可见。
路上奇迹般地没有遇到任何敌兵。最终，冲破烟尘的包围，格林踏上了山丘之峰。
“喝————！”
裂帛般的战吼在空中炸裂开来，眼前的亚人被从头到尾一刀斩断。
用力甩干血糊，威尔赫尔姆冲向了下一个目标。全身沐浴着巨量的鲜血，用痉挛的喉咙嘶吼着，为一切生灵带来名为死亡的绝望。
那扭曲的声音，与满脸鲜血的威尔赫尔姆那上扬的嘴角，让格林感受到了最顶级的恶寒。不经意间，他的嘴边漏出了浮现在脑海中的词语。
“鬼……”
鬼。是的，鬼。那是舞动着剑的鬼。在战场上撕裂一切敌人，露出笑容的鬼。
——也就是，剑鬼。
“过来！再过来！再来再来再来！给我去死，然后让我活下去！”
每当剑鬼高声嘶吼，就有一位亚人倒在凄绝的银闪之下。
在那惨状之前，格林慢慢地回过头，望向山丘下方的场景。
战场上四处卷起巨大的蘑菇云，魔法阵那淡淡的光辉在如今是那么的醒目。不计其数的魔法阵将超越常识的力量灌入战场，为愚蠢地自投罗网的王国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热风，地震，被烈焰染红的天幕之中，回响着无尽的悲鸣——
“……这就是，我所选择的结局？”
背后是剑鬼斩出的尸山血海。
脚下是被抛弃的伙伴们那如同诅咒般的悲鸣。
不知从何时起，格林跪倒在了地上。用双手捂住脸颊，他不住地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战斗终将迎来结束。王国军接受了失败的结果，开始回收幸存的友军。在这之前，格林的呜咽与谢罪，以及战鬼的哄笑与剑舞，一直萦绕在那山峰之上。
————最终，撤退的小队与托尔达.威兹利，没能回来。
6
在喀什茨鲁平原的决战中，开始时王国军的进军十分顺利，但却因亚人族的卑劣陷阱而导致前线崩溃。撤退时，又遭到了利用魔法阵进行的包围攻击，全军遭受到了重大打击而败走——这在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内战当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虽然未得到详细确认，但报告称在这次的战争背后，存在着亚人联合军的大参谋，巴尔格.库罗姆威尔的身影。现认为，正是他那狡猾的战术与策略导致了本次王国军的惨败。
在这场决战中，死伤者不计其数，大量士兵依然曝尸荒野，因此国王亲自发表了赞赏他们的忠诚与爱国的声明。
另一边，由于在本次战争中取得了异常的战果，一位人物的名字，与他的别称，响彻了王国军与亚人联合军。
那是被称为剑鬼——威尔赫尔姆.托雷亚斯的少年，与他的剑技。
仍将继续持续下去的王国内战，“亚人战争”——在此拉开了序幕。
这终将成为，能够永远地被铭刻在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战。
